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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命之寂星】《永恒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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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9 19:54: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逆命之寂星】《永恒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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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19:54: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路旁梧桐树的叶子上打出的沉闷声音,宣言着盛夏雨季的来临。路边的这些梧桐树是十年前镇内从别地移栽过来的,成为了这湖边小镇的一大风景。而种满梧桐的这条路,在通往湖边方向的尽头现在只住着一户人家了。
  沈镜一个人撑着伞在这泥泞的小道上走着。他右手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塑料袋内是从镇内小摊买回来的便宜盒饭。沈镜十分感激卖主并没有收塑料带的钱,因为他现在可不一定能够经受住每日多花几角钱所带来的后果。
  虽然每日都走在这条小道上,但沈镜还是能感到背脊一阵凉意。他胆小的事实是他向来不愿意承认的,因为他无法忍受周围的一片嬉笑声。但他现在再也听不到那种嬉笑了。因为他欠了大把的钱,曾经要好的朋友见了他后并不再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地过来,相互开玩笑或约定着明日去哪里玩乐,只是绷着张还想勉强笑出的脸问道:“那个……钱能还了吗?”
  一年来,没有人再借给他钱。有些朋友甚至也不来索债,只是后来沈镜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雨继续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冰冷的雨滴在地面溅起,但又被黑暗所遮盖。路边的路灯好似只是为了摆摆样子,发出的光在这雨夜中模模糊糊,如同砂糖在水中消失不见。
  沈镜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小屋,这使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小屋是七年前他的父母留下的遗物,它被湖水半包围着,如同被这片养育小镇的湖捧在手心里。但它却来得过于孤单,它的原主人死于一场空难,只留下它每日每夜的守候。
  七年,小屋已变得破旧不堪。红色的砖已被雨水冲刷成橘黄色,爬藤榕紧紧地抓住砖面,墙角也已然滋生了一片浅绿色的苔藓。沈镜不禁在想,自己到底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打扫这屋子了呢?
  沈镜走到门口,在屋檐下没有雨的地方收起了伞。因为冷而颤抖的手从口袋中拿出一串略带金黄色的钥匙,钥匙在远方阴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光。在这阴暗的门前,他不得不用眼睛仔细区分出那一把没什么特色的家门钥匙,然后再寻找着门上钥匙孔,将钥匙插进去。
  他扭了一下钥匙,门没有丝毫反应。他又把钥匙使劲往里按了按,转了一下,门终于在一声标志着“锁开了”的声音下开了。
  沈镜的手在自己左边摸索着什么。“呯”一声,灯被打开了,一种昏暗但却熟悉温暖的灯光进入沈镜眼帘。他长吁一口气,将门带上,手很熟练地将塑料袋扔到了面前不远的桌子上。
  很晚了呢,他一边收起伞,一边想道。
  至少我很困,他看了看墙上的一块脏兮兮的表想道。
  一切的起因……那是一年前的一场悲剧,狠狠地将一切砸得粉碎。
  两年前,一场谁都想不到的车祸轰然降临,破坏了这家庭原本的和睦和平静。沈镜的儿子沈清在汽车的呼啸之间成了植物人,在惨白的病床上如死人般度日。
  那日起,沈镜和他的妻子扛起生活中渐渐无穷的重担。沈镜四处奔走借钱,并用本身并不强壮的身体给他人做短工、家教、家政……沈镜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心中的疲惫,她每日照顾躺在病床上的沈清,闲暇时计划家里开支或者写一些短文赚取稿费。在这个家庭中,省吃俭用,还是省吃俭用。就这样,每日如此奔波。
  一年后,这个家庭又一次被上帝所嘲笑,沈镜的妻子离开了人世。她体内的癌症其实早已潜伏了很长时间,但当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却向家中的所有人隐瞒了病情,一如既往地照顾儿子,省吃俭用,工作。生命如同秋风中悬挂的枯叶,风过即逝,只留下几张小小的照片证明着一个人曾经的存在。而沈镜的人生也被涌入的纷扰挤满,死气沉沉。
  屋中客厅内只有一张表面粗糙的木质桌子和三把手工做的木椅,卧室内有一张只剩下干巴巴床板的床,一个大些的柜子和一个塑料的廉价衣架。其他的家具都卖给了投机的商人和曾经要好的朋友。墙角塞满了用床单包起的行李,因为在后天,沈镜就必须永远地离开这里了。
  镇外的一所企业意欲在小镇的湖边建一个渔场,渔场所占的地区包括大部分湖边居民的住所,其中就包括沈镜所在的小屋。镇内的领导十分支持这个项目,称其能发展镇内特色,可以促进小镇内的经济发展。所以镇里的领导们理所当然地同意了关于大部分湖边居民拆迁的方案。当然,沈镜十分明白这其实是金钱交易的结果。
  政府的补贴在人意料中地少得可怜,只有少少的五万元。在小镇内卖一所这样的房子至少可以得到十万元。这些房主们中又有谁愿意做亏本买卖呢?只不过是碍于镇领导的面子,陆续搬走了。这个年代,一般不会有输给外地人的本地人,何况这个小镇并不大。
  沈镜洗了把已经满是污垢的脸,而后有些无力地走到木桌旁,打开了在塑料袋中的饭盒。抬头看了下墙上的表,虽然已经十一点了,也不算迟。沈镜早早地买上小巷里卖的便宜盒饭,又给一个平常人家的小孩当两个小时的家教,随后再用两条像干硬树枝的腿走回来。能当家教源自于他的大学学历,还有教学的对象还只是在上小学。
  室内的光线昏暗无力,如同滤过一张暗黄的纸。影子在室内晃动着,沈镜好似看到戴着眼镜的妻子低头坐在一旁,静静地吃着碗里的大米。她注意到了沈镜正在看着她,抬头时对沈镜笑了起来。他听到背后一阵爽朗的笑声,扭头看到自己的儿子对着自己说:“爸,你瞧,我可是考上大学了!怎么样?”儿子笑着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大学通知书。
“而且是一本大学呢!”沈镜的妻子很有精神地补充道。她满脸笑容地等待着沈镜的回答。
“嗯……真是太好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他只是假作冷漠地说:“嗯,继续努力。”其实他比谁都高兴。
“那么,为了庆祝儿子考上重点大学,咱们一家人好好地去旅游一次。怎么样?”沈镜妻子的眼睛中透出一种期待的光芒。但这声音如同山谷中的回音,感到如此飘渺。他看到妻子拿起白色的电话话筒给旅行社打电话,旅行社是妻子在报纸上看到的。
“去什么地方呢?”
“就去泰山吧,‘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儿子,争取你以后就成为那样的人。”
“嗯,老爸。”
  太阳照得地面火辣辣的。几个人提着行李说笑着,一步一步地在灼热柏油马路上向旅行社走着。
  闭起眼睛,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大脑中回响着。像心在带着尖刺的仙人掌上来回翻滚,一根根尖锐无比的刺扎入心中,一阵疼痛。这最后的笑语在此结束了。
  回过神来,还是空空的房间,屋外依旧下着雨。沈镜呆呆地咬了咬嘴唇,长叹了一口气,吃了一口早已冷透的米饭,咽下后感到干硬的米饭化为一股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饭盒空了,但是他也不知道吃饱了没有,只知道吃过饭了。他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个大字懒腰,听见外面的雨声小了一些。他边盼望着明天是个晴天,边关上了灯,全身栽在了卧室的那张干燥的床板上。
  雨夜果然还是有些冷,他如此想到。

二.
  阳光似涓涓流水般照进小屋,让小屋中有了早晨的宁静。窗外能听到麻雀“叽喳”的叫声,叫声像风一样飘过,不留任何痕迹。
  表上的时间是六点,沈镜已经检查过一遍今天要带走的行李了。他每天都是在这个时间段起床,为的是想空出一些时间来享受一下湖边的平静,好好看一看这片如碧玉般颜色的湖。
  一夜的雨让空气中充满了泥土的气息。蜻蜓在土洼中的积水表面轻轻点了几下,而后轻盈地飞得无踪无影。沈镜小心地踩着石头铺成的小道,不让自己的鞋陷进泥里。小道是沈镜和妻子一起铺成的,原因在于沈镜的妻子十分喜爱这片碧绿的湖。他慢慢走到湖边,望向湖中央。一座七色的虹桥从湖面直通天际,在天空的蔚蓝下慢慢隐去不见。沈镜想起自己曾给儿子讲过一个故事。故事中的彩虹一端在烦扰的人间,一端在令人仰望的天堂,只有人间里真正伟大的人才能踏上这条通往天国的路。
  那么,她也一定能踏上这七色的虹桥,慢慢走向天国吧。沈镜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是指自己的妻子。
  太阳已将在将它炙热的身体全部露了出来,将阳光洒向大地。波光粼粼的湖面在虹桥下格外恬静,如闭月羞花的淑女,万般美丽。
  沈镜想起了年幼时的趣事。一群光着全身的小男孩在湖中玩耍嬉戏。用自制的小铁叉抓鱼,与伙伴比谁在水底憋气的时间长……像这样的东西被时间化为回忆,永远地刻在沈镜心中。如今湖中玩耍的男孩已经在沈镜的世界中一个一个离去,只留下他一人眺望着这包含着曾经回忆的湖。
  风过倏然,在湖面划起了层层涟漪。沈镜看着涟漪,忽然笑了起来。他拾起一块石子,用力地横向投往湖面,尽量使石子的移动轨迹与湖面平行。
  石子在湖面弹起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每一下都有涟漪随之而生。
  沈镜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较刚才清醒了不少。他循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小屋。
  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白色公交车缓缓停在了镇医院前的站牌旁,不知为何,在医院下车的人总算是比其它站点的多。一群人像聚群的蚂蚁一样,慢慢地挤下了车。沈镜随人流而下,不由得做了几下深呼吸,感叹夏日公交车上的湿热。
  沈镜像街道对面看去,那是他最熟悉的医院大门,看门的老头偶尔也会和他这个医院的常客聊会儿闲话。径直从大门走进后,正对着的建筑便是医院的主楼,左侧是门诊部和药房,食堂在门诊部和住院区之间。医院中的绿化十分不错,栅栏后的草坪在夏日里有着令人精神的绿色,木质的长椅旁总有一两棵柳树能为坐在长椅上的人贡献一片能乘凉的阴影。
  沈镜穿过门诊部的大楼后,并没有直接走向住院区,而是走进了食堂。每日,他都是在这里给自己和儿子买早餐的。
  早晨的食堂并不是很拥挤,每个窗口前只站了六七个人,有一些家属或病人已经在白色塑料的餐桌动起了碗筷。沈镜走到队伍的最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小巧的椭圆形蓝色饭卡,看着前面的人慢慢离开。
  食堂人们的话语,在沈镜耳中显得如同蜂群一样嘈杂。沈镜此时不禁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儿子在这里一边说笑,一边吃饭呢?
  他慢慢排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将饭卡放到收钱的机器上。窗台内的售饭员看到沈镜后笑了笑,从旁边拿起了两个饭盒。他熟练地用不锈钢汤勺舀了一碗鸡蛋汤,又从一旁的大锅中盛出一饭盒大米。这些饭盒沈镜每天都放在这里,省下自己每天往家里带的功夫。售饭员做好这一切后,扭过头来问沈镜:“还是照旧吧?”
  沈镜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他明白售饭员所说的“照旧”的意思是指饭费减半,给沈清主治的乔医生曾向医院申请给沈镜一些优惠,最后医院同意将沈镜在食堂的消费减半。乔医生对此十分生气,说医院优惠这种无关紧要的费用。但是沈镜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这样算下来每月也节省下了将近二百元。
  沈镜一边说“谢谢”,一边用双手接过那两个塑料饭盒,用盖子盖上。然后他离开了食堂,走向了住院楼。

三.
  沈镜穿过熟悉而又漂有药物气味的走廊,停在了三一一号房前。他习惯性地转动了门把手,走进了房间。病房内共有四张病床,沈清在的这一年里,其他三张病床上的病人换了又换,直到现在,那些病床上一个病人也没有了。
  躺在二号病床上的沈清,由于长期的不运动,身体已经像一个圆球。辅助翻身的时候,体重使照顾的难度增加了不少。
  很多人认为植物人没有治愈方法,但其实国内研究出一种并不是很完全的针灸疗法,曾治愈过一些长期昏迷的病人。但是植物人治疗的费用并不是很多,真正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植物人所用的营养剂。由于植物人难以吞咽食物,所以只能用塑料管将食物通向食道和直接输入体液来补充身体所必要的营养。这些费用算下来,每月一万元左右。
  早在车祸时,沈镜一家就获得了关于车祸的赔偿金四万元。这些钱仅仅能够支撑半年的医疗费,所以沈镜和妻子才会如此地节约生活费用。
  墙上的表显示已经七点半了,沈镜从沈清的病床下拿出一个有红十字会标志的白色塑料盆。医院的塑料盆总给人一种很轻很薄的感觉,使人不得不闻闻地端着。沈镜端着白色的脸盆,走到楼道尽头的水房接了一盆温水。他回到房间后把盆放在二号病床旁,将医院准备的白色毛巾浸进脸盆的温水中,让毛巾吸饱水,然后取出对折挤出水来。他轻轻推了推正在熟睡的儿子,见儿子眼睛微微睁开,他便开始给儿子擦拭脸。他尽量让脸上的每一处都被擦到又不让儿子有感到吸不上气的感觉。毛巾轻轻地在儿子的脸上移动着,将发际线附近也擦完后,沈镜涮洗了一遍毛巾。随后,他又将儿子的病服解开,开始擦拭儿子的身体。
  乔医生建议每隔一两天就给病人擦拭一次,用来保持卫生。沈镜也在这两年中早已习惯了。
  沈镜轻轻地将毛巾放在儿子身上,开始像抚摸一样擦拭着儿子的身体。从胸口到肚子,再到双腿双脚,就像擦拭着一个刚出生,身上还留有血迹的婴儿。如抚摸般的擦拭是为了保护着被擦拭的人。
  擦拭只用了十分钟。
  沈镜将脸盆中的水在水房倒掉,把毛巾拧干后放好后,打开了装有大米粥的塑料饭盒,刚才还十分烫的粥已经变得温热。他把躺在床上的沈清扶着坐了起来,后背靠在了病床的栏杆上。然后他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把不锈钢钥匙,舀了一勺本身就非常稀的米粥送到儿子口边,只见沈清慢慢张开口,粥流入了沈清口中。只见沈清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沈镜就知道饭被咽下了。
  医生在进食方面要求只能喝一些比较稀的流食,营养方面还是交给医疗器械。
  每日,每日,沈镜都会给儿子买一碗粥,一口一口地喂着,喂着……
  在粥快见底的时候,沈镜听到两声敲门声,随后看到穿着白大褂的乔医生进来了房间。年过四十的乔医生给人一种十分有精神的感觉,他的脸上总是留着一种严肃的感觉,声音里透着冷静和沉着。乔医生对着在床边的沈镜笑了笑,坐在了沈清旁边的一号病床上。
“听说明天湖边就拆迁了,那你今天下午就搬到我给你推荐的那里吧。对于你的生计也比较方便。”乔医生看着沈镜说道。
“恩,拆迁后我能得到五万元的补贴,在房费和医疗费上也有了点着落。但是……”沈镜沉默了下去,低下的头使乔医生看不到了他的眼睛。
“你很坚强,但这就是社会和人之间的关系啊,你不得不去配合,去适应。这样其他人才能把你当正常人看,不排挤你,不歧视你。”乔医生把右手搭到沈镜的肩上,和蔼地说道。“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也明白什么是舍弃吧。”
“我曾经想过:我到底为什么而活?每天等待的到底是什么?生活中明明充满了悲凉。那么我活着的意义呢?”沈镜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是你要面对!”乔医生加重了语气,“不面对的话什么也不会改变。你的儿子也只会躺在床上等待死亡了!”
“也对,不能让孩子无缘无故的死了……死了的话就是我的责任了,那样的话我就算死了我妻子也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沈镜慢慢抬起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勇气是什么,如果在这种情况还能找到勇气,找到那渺茫的希望,又是谁的功劳呢?一切在此沉沦是如此正常,因为努力的结果还是无限的等待。沈镜如此地想。
“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心还没有死,还想主导他的生命,”乔医生眼神变得严肃,“那么他就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沈镜听了这句话后笑了笑,说道:“下午我要去搬运行李到新住处。你能帮忙照顾我儿子吗?”
“有什么不行的。”乔医生微笑地说,“我先走了啊。”
  医生离开了房间,房内又只剩下了眼神凄凉的沈镜和不会动的沈镜。阳光穿透窗户,却依旧在房内感受不到有多少温暖。沈镜打开了自己的鸡蛋汤,这就是他的早饭。
  他喝了一口汤,感到一阵冰凉下肚。

四.
  当人等待一件能使自己高兴的事的时候,时间就如同放慢了一样,使人不得不想驱使它快一些。陈天豪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纵然他已经拥有了不少资产。当一个人能看到自己的收入可以一下翻一番的时候,有几个人是不高兴的呢?他现在觉得投资渔场是他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一个项目。他的资产会增多,再增多,最后成为一方的富豪。
  但这个项目也是来之不易的。为了能顺利获得建造和湖边拆迁的批准,他派人前前后后给镇上、省里那些想要钱的领导们送了不知道多少礼。就这样,项目一通到底,没有人阻拦,连湖边那些小屋的业主也都乖乖地交出了房子。当然,那五万元的补贴实在是少得可怜,连陈天豪自己也有些看不下去。但这一点也不关他的事,对,一点也不关。
  这场交易中人都是人的工具,他想,那些领导要钱,我就给他们钱,我对于他们只不过是个得到钱的工具,正如他们在建设渔场这件事上也只是一块垫脚石。
  人真是自私呐,他想。不过他又很快地笑出了声。
  我又有什么权利说别人呢?我本身也这样。他笑着想到。

五.
  没有一丝的风,这也许就是夏日焰阳被讨厌的原因。沈镜联系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坐在卡车里,一个人抽着廉价的烟。卡车内的闷热让人感觉比太阳直接照射还痛苦。
“这蠢货在屋里干啥呢?”一缕白烟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难以捉摸,车内的人眯起双眼,使劲地按了两下喇叭。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做了。
  屋里空了,想蝉蜕了的空壳。沈镜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目光无力地回头看着屋内的一切。
  时间像倒转的齿轮,昨日,曾经屋内的一切,如同老电影一般回放着。好似依旧有人在桌边笑语,但如今已被浸透心的冰水淹没,在水底模模糊糊,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小屋的一切都被刺骨的冰水淹没。浸在水中的物品都结起了厚厚的冰。蓝色,这似蓝似灰的水与冰不知从何而来,使一切的一切感到了极寒。
“这就是人生吗?”沈镜喃喃地说道,声音中有莫名的空虚,“这到底算什么?”
  眼泪因已埋在心底,想要流出已太难太难。

  沈镜走出屋子,深呼吸了一下,用还在颤抖的手将房门锁上。他在门前站了几分钟,随后转过身来。
“我没能保护……”沈镜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在大脑中不停地乱撞。
  车上沈镜的朋友看到沈镜后,心里大声骂着:“窝囊废!不就搬个家?至于这么婆婆妈妈的?。”
“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吧?”纵然心里那么想,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
“没有了,”沈镜回头看了小屋一眼,凄惨地笑了一下,“应该是没有了。”
“那就赶紧走了,我一会儿还有点儿事。”沈镜的朋友将脸朝向另一边翻着后座上的衣服,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当然,他也不知道到底等会儿有什么事。
  沈镜“嗯”了一声,看了看卡车后车厢上自己所有的行李,突然感觉这些东西太轻太轻了。他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被一辆卡车载着。
  也许,他的记忆只有这么轻,一辆卡车也就足够了。

  这个地方,墙皮就像是不可能在这里存在一样。风在四季中慢慢飘过,带走了墙对墙皮的眷恋。
  时间真是一副良药,能使人忘却曾经的幸福和悲伤,沈镜心想。曾经的一切都会被带走,无论是生还是死,但一切的生和死也是被如此带来的。我们是应该感谢它带给我们生命,还是应该憎恨它带走了你重要的人或物。
  沈镜的新家在一栋公寓里,半是铁锈的防盗门大开着。年老的女房东站在房间的门口,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楼下搬动行李的沈镜。也许是这小小的石子恰好触动了心中那片湖,她的目光总能在沈镜的背影中看到一个人。命运的相似也许真的会造成两个人面容和性格上的相似。
  她也正是因为如此,将房价故意压低了不少。她不想让一些不必要的磨难再压在这个人身上了。
  沈镜把卡车上最后一包行李拿了下来,行李内净是细软之类的东西。他右手握着行李迅速登上了楼梯。虽然多次上下楼,但他一点也没有感到有一些身体上的累,累的只有心。
  搬家,我真的能把一个家搬过来吗?沈镜不断地问着自己,想找出答案。但得到的只是内心中无尽的空虚和痛苦。
  沈镜在进门前对着女房东笑了一下,女房东自然地眯起眼来回了一个笑容。他转身进入房间后,看到他的朋友躺在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悠哉地抽着一根廉价烟。屋子小小的,一些干巴巴的椅子、桌子、柜子放在其中。
“看看这些摆设吧,简直和你以前那家一模一样。”沈镜的朋友口中吐出一团青烟,缓缓说道。
“是啊……”沈镜小声地感叹道。搬家具时想也没想就成了这样,这种熟悉的布局。
  我想要的是这种熟悉感吗?还是回忆这种无论如何也会在时光中消散的东西?沈镜不禁想到。
“事儿都完了吧?那我走了。”沈镜的朋友“嘿”的一声站了起来。
  沈镜紧跟着自己的朋友到了门口,看着朋友上了卡车。他只记得他一直不停地道谢,道着这最没用的谢。这些“谢谢”就像“再见”一样,送走了自己一个又一个朋友,只留下了自己。
  要是我能很有钱就好了,就不会愁医药费,妻子也不会死,朋友也不会离开,沈镜心中想道。
  一个字,钱。这是把他引向悲剧的开端,却也是逃脱悲剧的方法。
  他不禁摇了摇头,开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不想回头看那夕阳下卡车的残影,就让它消失在时光之中吧。
“回来了啊。”他听到女房东对他说道。他不禁在想,该说什么呢?
  还是那该死的谢谢,还是那无用的谢谢。当人类中间没有矛盾时,它能促进感情;反之,它什么都做不了,和废物一样!
“谢……谢谢……”但沈镜还是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
“什么谢不谢的,”她依旧是是笑一笑,“我想,你一个年轻小伙子,平时估计也不怎么收拾房间,所以过来帮忙打扫一下。”
“太感谢了,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沈镜进了房间,看到了已经干净了不少的房间,十分感激地说道,“比我平常的房间已经干净了不少了。”
“呵呵,小伙子太会说话了,”女房东笑了起来,“我老了,平时也不收拾这些房间,放久了就积了不少灰。我还想你会不会嫌弃这些呢。”
“但是,你可是需要努力哦,”女房东眯起了眼睛,“明明其他人都在正正常常地过着生活,为什么有些人就要遭受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困难呢?”
  女房东看向远方的夕阳,缓缓说道:“当人老了,也明白人来这世上不过是为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其实无论穷富,只要有那种感觉相伴,也就知足了。”
“只能说……差不多明白。”沈镜皱了皱眉头。
  女房东慈祥地笑了笑,她走出了房间后回过头说:“包裹里的东西有时间就摆出来吧,毕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呢。”
  门关上了,沈镜打开室内了的灯,一阵刺眼的光冷不防地袭击了沈镜,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几秒后,他慢慢睁开了双眼,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人也应该是像这样适应了环境吧,他想了想,惨笑了一下。
  真的是这样吗?他不禁想问自己。他只知道已经有无数的人告诉他要适应社会了。
  对,不适应就会被他人排斥,就有可能把自己渐渐地逼上死路。他明白。
  我真的下了决心了吗?他自己不断地问着自己。树叶一旦离开树梢,飘然而下,就不会再有回到树梢的那一天。
  他走到行李前,就开了复杂的结,一大堆衣物无力地躺在了地面上。沈镜的手在衣物上轻轻拍了两下,慢慢地拿出了一个嵌在木框里的照片。照片的表面虽已泛黄,却仍不难看出是一个清秀的女生,满是笑容地站在一棵柳树下,轻轻地招着手。这是二十多年前沈镜的妻子与沈镜在热恋时照的。如今二十多年眨眼而过,但相片里的人却永远地成为了回忆。她曾与沈镜一同抵抗着这不堪的命运,从来没有想过逃避。
  也许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次离婚,照片中的人就可以活下来。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放手?最后却成了一具干巴巴尸体。沈镜紧闭眼睛,死死咬着牙。
  沈镜的妻子是自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纵然隐瞒病情,病状还是表现了出来。最后慢慢地丧失了劳动的能力,只能让别人来照顾。
  于是她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她已成为了在经济上的又一个累赘。当她一个人在家养病的时候,她慢慢结起了一段绳子,闭上眼睛后蹬开了脚下的凳子。她死前并没有很多的挣扎,因为她明白一切,她也爱着这个家。
  离开尘世之时,只留下了浅浅两道泪痕和一个微笑。
  沈镜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时所看到的一切。手中的饭盒落在了地面上,奔跑着解开了绳子,但一切都晚了。
  纵然心情如何沉重,如何不愿意接受,但也无法改变事实。当骤然从梦中醒来,自己身边已变得混沌不堪,唯一陪着自己走过漫长坡道的人已经不见。
  如果能多分担些家务,如果能再努力一些,说不定现实就不会是这样,沈镜如此想道。
  沈镜的妻子十分喜爱湖边那个虽然有些简陋的小屋,因为她爱着这片养育小镇的湖。
“这片湖养育着小镇,小镇也养育着这片碧绿的湖。想必人们因为水源而定居在这里,然后在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终于有了这座小镇。”沈镜的妻子曾经站在湖边微笑着对沈镜说道,“也许,这里的湖水就是小镇人们的母亲。而在这座小屋中,只要打开窗户就能闻到母亲的味道。”
  她每天都会把屋子打扫地干干净净。扫地时总先从客厅开始,然后……
  沈镜的目光看向一面硬邦邦的墙。
  对啊,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屋了。沈镜笑了起来,这是他在嘲笑自己。
  自己的妻子为了守护自己而付出了生命,自己却连守护妻子所喜爱的事物都办不到,连守护自己美好的回忆都办不到。更何况,自己曾经被这世界夺取了人生的宝物。无论是真爱,还是平凡的日子。
  也许该做些什么了,他如此想道。
  沈镜走到洗手间,拧开水管后将冰冷的水捧在手心。他微微一笑后将水泼到自己脸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流下。这就是湖中的水,是他妻子给他留下的最重要的一抹回忆。水滴滴在脸盆中的声音,如同唤起记忆的风铃声,清脆的声响令人心中一颤。
  沈镜看到了镜中自己坚定的眼神,然后推开门出了屋子。
  
六.
  夕阳在天空下无尽的燃烧,仿佛要吞噬渐渐变成灰色的云彩。
  正是太阳的光使得世界有了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夕阳弥留之际,却也是预示黑夜无声地降临。乔医生站在医院办公室的窗边,望向沉下的夕阳。
  一丝光辉,渐渐,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乔医生叹了口气,沈清住院已经有一年了,但医疗效果并不是很明显,只会一些简单的动作。不过这样已经在植物人的行列里算好了,很多植物人在治疗几年后都没有丝毫好转。但这对于一个贫困无助的家庭,已经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没有人能够看到治疗的尽头,一年一年随时间流去后,剩下的也许只是积劳成疾罢了。
  为了能让沈镜每晚可以休息,乔医生自己雇用了一名临时工,每夜负责照顾沈清。这种情况下沈镜大可以睡在医院中,但他依旧每天回家。
  这就是选择吧,为了心中的信念而做,这样想着的乔医生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世界对沈镜真是不公平,因为他附近的许多人都摘下了表面上光明的面具,将内心中的黑暗真正表现了出来。
  望着天空的乔医生突然感到口袋中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掏出手机,明白只不过是明天的天气预报。当他瞥见“阵雨转阴”后便收起了手机。
  这个世界应该也有不少遇到雨转阴,再转晴的人吧,乔医生想道,沈镜有没有机会冲出这个人生呢?
  他坐到了身旁的木椅上,看向了夜色中的小镇。
  忽然,手机的震动声在这个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响亮……

七.
  小镇被霓虹灯笼罩起来,在夜色下显得如此艳丽。街上的人已经少了很多,但依旧有人忙碌,好似忘记了自己之外的一切。
  小镇终究会发展,成长起来,毕竟大部分人还是希望住在大城市里的,沈镜想道。那样的话就能买到更好的商品,生活条件也会提高。但是,纵然成了那样,人们会得到幸福吗?
  依旧有为了利益而欺骗,从不管生命的商人;依旧会有在街边装腔作势来要钱的乞丐;依旧会有去以卖铝制罐子为生的穷人;也依旧会有受到伤害后杀人的好人。
  对,这个世界的科学在不断进步,每日都会有新的发现。曾经的克隆、激光、纳米技术等等已经进入人们的生活,我们的生活质量也在不断提高。但是战火依旧没有中断过,悲伤的人也依旧一直存在。曾经的剑刃和现代的枪械都在保护人们的同时杀戮人们。
  经济发展了,一张张不知是纸还是钱的东西到手了。但大多数哭泣的人依旧在哭泣,而这大多数的困难确实是由附近的人一手造成的。
  人类已经不再幸福了。只会有一些人会明白幸福的真谛,但大多数人都已不幸福。
  所以人们会逃避苦难来取得幸福,当有为了利益而欺骗群众的商人时,只要他造成的后果不大,我们就不去管他;当别人有困难时,为了不让自己心烦而放弃帮助。所以我们看一切都平淡了,一切都平常了,所以我们漠视了一切,也包括了自己的利益,但自己遭受的伤害也越来越多。
  所以我们还是不幸福,而且我们逃避了一切。
  沈镜摇了摇头,不愿再想此事。他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手里拎着黑色的塑料袋。月亮在云后时隐时现,沈镜看来就像小时候一起捉迷藏的伙伴。
  昏黄的路灯无力地照着街道,隐隐约约能看出一条路。在一个人的时候,不断的回忆使记忆清晰起来,但清晰地记忆却会使人感到心如撕碎了一般。曾经的快乐也如撕碎了一般,变得遥不可及。
  不知不觉,树影在风中摇摆。梧桐叶相互碰撞,产生了如海浪般的声音。沈镜的眼睛看向远处,那在视线中的小屋飘忽不定,好像微风吹过就会不见。
  他终于明白,他其实正和命运之神面对面站着。
  他再次开始自己的脚步,向着黑暗中的小屋前进。命运已经索要了他生命中无数珍贵的事物,所以他要反抗,即使马上会被淹没在时光的河流中。这场战斗中他有希望获胜吗?
  完全没有,不过是无力的抵抗罢了,而且最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他推开了小屋有些潮湿的木门,伸手去开在身侧的开关。结果,没有任何意料中的熟悉而又昏暗的光。
“对了,已经断电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关上了门。从窗户中透了过来,是流水洒下般的月光。沈镜走到了窗边,随便用手擦了一下地板就坐了下去。
  窗外是波澜不惊的湖面,微风之下,湖面出现几道涟漪。涟漪相互交织在一起,又慢慢隐去。
“人的眼泪留下后,会蒸发上天,”沈镜想起妻子在湖边张开双臂,看向蔚蓝的天空时如此说道,“它们集成云彩,再随风而下。最后,小镇中人们的眼泪就聚集在了这片湖里。”
“所以,当我站在湖边时,就像是在守护着人们心灵中最脆弱的部分。”沈镜的妻子微笑起来,“守护别人,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吗?”
  所以她守护了我的一切,沈镜将头埋在膝盖之间,心口一阵疼痛。
  无论是家庭还是自己,她对于自己守护时所要遇到的困难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愿。最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人生到底是幸福的吗?沈镜问着自己。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一个守护自己的人,却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失去了生命。这时他想起了妻子死时嘴角的一丝笑意。
  忽然,内心中涌出一种不可名的温暖。沈镜紧握住了双拳,露出一个惨笑。
  什么是温暖呢?当寒风吹彻之时,就连平时不起眼的事物都变得很温暖。曾经有人对沈镜说,回忆中的温暖是如此虚幻,在现实中显得苍白无力,那么它怎么会有用呢?
  沈镜微微一笑,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清晨,太阳在远方的云边只露出一丝朝霞之光。梧桐叶微微地摆动,让人知晓了风留下的痕迹。嘈杂的机械声打破了黎明原有的寂静,这让一些人聚在湖东边一个小型的广场,远远地看着曾经在富人区的一栋六层楼在一声干脆的“砰”之后,伴随着由内如喷泉般涌出的灰尘,像倒塌的积木一般结束了它的使命。
  沈镜站在门口,看着远方堆起的瓦砾,心脏就好像被打了一拳。他自己差一点就认为他已经停止了心跳。但是,心跳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开始激烈的跳动。他明白自己开始紧张了。
  他又看向广场那边,隐约看到有几个人低下了头,就好像是对死者的默哀。
  也许那里也藏有对于人们来讲珍贵的记忆,然而他们放弃了守护记忆的权利。他们也许会想伤心的事会经过时光的催促而渐渐远去,沈镜想道。
  一个穿着白色布背心,灰色短裤的一个小伙子从门前的土路慢慢走了过来。当他看到沈镜时,突然间楞住了。他两眼看着沈镜,就像雕像一样地站到了那里。显然,有些事情让他很吃惊。
“那个……”小伙子挠了挠头,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这里今天早上拆迁,你不应该在这里。”
“我舍不得这个屋子,因为它留有太多东西了。”沈镜回了一个微笑,用很清晰的声音说了出来。
  沈镜看着眼前的小伙子,明白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犹豫了一阵后,小伙子按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沈镜的目光渐渐由人的背影移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什么时候会是晴天呢?沈镜的眼神变得犹如被这灰色的天空覆盖。他转身又进了小屋里,从开着的门向外望去。
  没一会儿,一个坦露着上身,底下穿着一件卷到膝盖处的蓝色牛仔裤的胖男人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小屋前。沈镜想,这应该就是工头了。
  沈镜深吸了一口气后出了小屋。他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清醒的感觉,他找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且也明白自己为何而做。
  虽然自从妻子死后,他就在不断的自责中过日子,甚至于失去了照顾儿子的理由,也在拆迁的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只不过是身体习惯了生活,所以像机械一样工作了起来。如今,他清醒地站在小屋前,为了挽回自己曾经重要的人所珍惜的事物。
  工头看了沈镜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他晃着头对沈镜说道:“你小子不知道昨天就应该搬出去了吗?怎么他妈的还在这里?”
“就和不要脸的钉子户一样,呸!准是个要钱的人!。”沈镜听到面前的人群里有人这么说道。
“我不愿搬迁可不是为了钱,因为这小屋有很多值得我珍惜的地方,我还不愿让这些东西毁掉。”沈镜清晰的声音中有一种坚定的感觉。
“切!借口!”
“天真死你!都签上字了还在这里闹!”
“这人脑子肯定有问题。”
  人群中的声音像利剑一样,在沈镜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划出了更新的伤口。沈镜眯起眼看向了这些人,一些可能是记者的人拿起了相机在拍照,一个衣装革履的人正在一脸严肃地打电话。
  骂声,如同潮水一般,没有人会相信沈镜心中的想法。金钱,名利,这些东西充斥在周围的世界中,使人忘记了什么是内心中人与人之间的牵挂。
  所有东西都和名利有关了,爱情,友情甚至于亲情。
  钱对于他们就是一切。
  工头一脸不屑的表情看着沈镜,说道:“看来你就是一个钱的狗奴才啊!用不用赏你几个钱,让你赶快滚蛋啊?”工头一阵大笑,这真笑声让沈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气愤。但就在这时,人们让出了一条道,一个穿着正式,把胡子刮得很干净的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这人看到沈镜后先笑了笑,自我介绍起来。
“我是陈天豪,将要建的这个渔场的老板。”陈天豪瞥了一眼附近某些记者的数码相机,笑着握住了沈镜的手,“这次拆迁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我们真的很对不起您。但是拆迁协议已经签了,这个屋子是必须拆迁的。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多出一些钱。您看怎么样?”
  沈镜看着陈天豪的眼,从中感受不到任何真诚的感觉。
  原来还是一场戏啊,沈镜不禁心里感慨。
“不行。”沈镜很坚决地答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被金钱代替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们可能在某些地方有些不讲理,请您原谅我们,让我们完成拆迁好吗?”陈天豪依旧是满脸笑容,脸上因为笑而出现的皱纹就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固定在那里一样,永远也不会消退。
“不行。”沈镜也努力憋出一个笑回敬了陈天豪。这让陈天豪愣了一下。
“那么,好吧。我们愿意放弃这一小片地方,来满足您。”陈天豪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变得有一种愤怒包含在里面。但是他依旧用一个灿烂的笑躲过了细心记者的拍摄。
  陈天豪回头的一瞬间,人们又主动让出了一条小道。没有人看到陈天豪的表情是怎样的,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头也没有回地走进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3000里,车很快地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沈镜一个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这就赢了?他想,应该是的。这里有媒体,会将这件事作为新闻发布到一些地方。如果公司老板出尔反尔的话,那么肯定会对公司的信誉造成影响。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好似心里一切的重负都随之而去。一些记者跑上前来采访沈镜的感受,但沈镜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他不想再被这世上无尽的喧嚣卷入其中,只是随便说了两句便回到了小屋里,关上了门。
  小屋被保护下来了,那么我又该回到繁忙的一天里了。沈镜背靠在门上,无力地坐到了地上。
  就像孩子那样般的笑容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想,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人总需要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理由了。

  白色的公交车就像每天那样停在了医院门前,沈镜下了车后打了一个哈欠,早上的事让他感到睡眠有些不足。依旧还是那些事情,还会像曾经那样如同机械般地活着吗?
  不会了!
  他抬起头,走过了马路,看到了医院看门房的人站在医院门口活动身体。沈镜带着一个笑容和他打起了招呼。
  看门房的人愣了一下,立马回了一个笑容。不知为何,一笑过后他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大爷这么早就在锻炼身体啊。”沈镜依旧保持了微笑说道。
“恩,毕竟人老了啊,不锻炼身体怎么能行呢?”老人很自然地笑了起来。
“那么大爷,我先去照顾儿子去了。”沈镜说完这句话后又迈出了脚步,他相信他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不一样的。
  纵然自己必须去工作,照顾儿子。但是在这一条长长的宽路上,那些细小的东西都是自己可以点缀的。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就不会感到如同机械,因为你会随时改变它。
  纵然自己是真的不能放弃这条已经固定好的宽路,但是自己也绝不能将命运看得不可改变,这样生活就不会再有乐趣。
  虽然路线一样,还是门口——食堂——病房,但是令人感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他慢慢地推门进入了病房,屋内的窗帘突然被风吹起,然后轻轻落下。一阵微风让沈镜感到了凉爽,纵然外面的天依旧是乌云沉沉。
  他静静地坐到了沈清旁边的床铺上,拿出了毛巾和脸盆,走出了房间。
  还是打上热水,回到房间。他坐到了床边,拿出毛巾要给沈清擦洗时,他突然愣住了。
“爸爸……”沈清的嘴略微的动了几下。
  沈镜感觉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时钟的声音渐渐变得缓慢,最后停在了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那是他最爱的人,守护他一生的人。
“我……”沈镜眯起了眼睛,双手紧握成拳。他感觉眼泪慢慢聚到了眼眶中,酸痛的让人难以忍受。
“我……可以哭了吗?”沈镜看着光芒中的那个人,只见她微微地点了下头,微笑起来。
  哭声带着心中的悲愤和迷惘,与泪水一起涌了出来。这两年中所有的不快,所有的痛苦都在哭声中渐渐消失而去。
  未来终于有了希望,不再是漫长的等待,不再是等待着一个人可以说话,可以活动的路程。这条在常人眼里无尽的路,终于结束了……

九.
“都联系过了吗?”陈天豪一脸严肃地说。
“恩,所有的总编都同意了将那件事的稿子‘唰’下去。但是,这样做咱们花了不少钱。”陈天豪的秘书回答道。
“这点钱不算什么,那间房子始终要拆,因为已经签过了协议,过几天我就可以联系政府去强拆。但是不能让公众知道我承诺过不拆小屋这件事,这样的话可能会影响咱们的声誉。”陈天豪把双脚搭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老板你果然厉害,进入小镇后就先与政府和媒体套好了关系。”秘书开始拍起了马屁。
“别在这里拍马屁。政府和媒体负责着主要的监督职能,平常人会有几个管咱们做事?这样就给咱们留好了后路。”陈天豪瞥了秘书一眼,用很重的语气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用‘催化剂’导致那件事快速地发生了吧。”秘书微笑着对陈天豪说。
  陈天豪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敲着桌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傍晚下起的雨知道现在都没有停下来。雨在风中盘旋着,在地面留下如波浪般的痕迹。一些梧桐叶经不住雨点的冲击,从树上落了下来,淹没在雨水中。
  沈镜一个人撑着伞往小屋的方向走着。他准备拆迁结束后再住进小屋里去,无论那里是否还会有电。
  这条小路每次在下雨时就会光线就会模糊不清,更何况这里的路灯发出的光本身就黯淡。但今天沈镜不害怕了,因为生活有了转变,终有一天他会活得平常,活得快乐。
  渐渐地可以在雨中望见小屋,沈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雨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围绕着沈镜,除了惊雷之外,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但确实有一声惊雷,的的确确地在沈镜脑海中震荡。他看到手中的塑料袋和饭盒在自己的前方被雨水打着,自己的头一阵疼痛。
“他妈的,给我打!”一个声音粗糙的男子恶狠狠地说道。
  一时间,沈镜感到雨好冷好冷,狠狠地打在自己身上是感到心一阵悲伤。
  头,又是头。不知是谁狠狠地踩在沈镜头上,开始用脚跺。
“再让你赖着房子不走,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不知是谁说的话,在雨声中如此刺耳。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镜想道。他感到世界开始慢慢变得黑暗,看不到了任何东西。
  但是他还是微微笑了起来,在这雨中……

十.
  白色公交车缓缓停在了镇医院前的站牌旁,不知为何,在医院下车的人总算是比其它站点的多。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人感觉到少了一个人。
  医院的门房老头依旧在门口活动身体,他看了看车站那边,感觉应该有什么人过来才对。但他在人群中找不到那个人。
  找不到又何妨呢,肯定是自己老了,记忆力不好了。门房老头想到。
  食堂窗口处的人没有看到每日“照旧”的那个人,心里很是奇怪。
  莫非是孩子出院了?这可是好事。不过这么长时间里,我竟然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他如此想道。
  三一一号病房门前,乔医生站在门口,好像犹豫着什么。他转动着门把手进入了房间,看到了昨晚的那个病人。病人的身份卡上写着:沈镜。
  由于脑部遭受到连续的重击,沈镜也成了一个不会说话,几乎不会活动的植物人。
  乔医生用手捂住了嘴,背靠着门坐到了地上。嘴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外面的天蓝得悲伤,像一块薄薄的冰,将整个天空都围住了。一轮彩虹在空中悄悄地架了起来,直通天际。
  消失在社会浮华中的自己不再回来,也许不会有人再记起沈镜父子两人。他们两人与世界的线已然断开。
  乔医生小心地拿出几张十分洁净的白纸,这纸上写的东西是沈镜在前天傍晚打电话时让自己写下的。也许,这就是沈镜的遗书了。

致儿子,
    儿子你总会有能够和正常人一样的那一天,我和你的妈妈都是如此坚信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是我希望你在醒后能够好好生活,不要太多的抱怨这个社会,因为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地展现在你的面前。也不要期望着别人会改变这个社会,不如先改变自己,学会真正地做人。
    我之所以留下这封信,是因为我认为当我写完这封信后,很可能会遭遇不幸。然而你不需要悲伤,因为老爸纵然遭遇到了不幸,我也永远不会后悔去走这么一条路。因为我在守护着自己心中坚信的信念。
    你的母亲真的十分优秀。她在咱们家最艰苦的时候坚持着一个家庭中的原则——为家庭幸福而活。这是在一个家庭中每一个人都应该察觉到的责任,也是维持一个家庭必要的想法。但是她为了不使整个家庭陷入更深的不幸中,她为了自己的信念而自杀了。死前也有我永远忘记不了的那一抹微笑。
    我相信,她一定会进入天堂。她的人生是为了自己心中坚信的幸福,所以我觉得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获得了幸福。
    而我呢,我又为何要去守护那间小屋呢?我的回答是,里面拥有着我珍贵的回忆。无论是你伟大的母亲,还是平时点点滴滴的快乐都能在里面寻找到。
    我曾经想过,对于一个治疗遥遥无期的植物人,我是不是更应该放弃呢?
    但是我明白了回忆对于人的作用。如果一个人曾经经历过美好,那么他的心必定不会全部陷入到无尽的深渊中。
    所以我为了曾经的快乐,回忆中的美好而奋斗,坚信着终有一天你会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结婚,生子。所以我要守护住这些记忆在现实中最明显的存在,这也是我守护小屋的理由。
    在这期间我也明白了,只有真正放弃的人才会看不到希望。如果只是觉得那一丝希望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这个人已经陷入了深渊里。他们在人生的战斗中已经不战而败了。
    正是那美好的回忆,也正是我的信念,才会让我明白未来其实充满无限的可能性。也正是相信着心中正确的信念,相信着希望的存在,才会缔造出一个永远会为伟大的人而准备的永恒的彩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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