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命之寂星】《归途》

天苍妙

【逆命之寂星】《归途》

天苍妙

1.
  在过往的一段人生中，我始终渴望着能够用这辆黑色桑塔纳在喧闹的世界里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人生。其实过往并无错误，至今回忆，发现那些只是年华未尽时青春撒出的缤纷花瓣，华丽却又虚幻。当某个时间无意间与我交织后，我在不知不觉间依然与这辆桑塔纳停驻于另一座城市的一隙。有人说一叶可知秋。我想我必定是发觉了青春将要凋零的萎叶，故此我抛弃了它，埋于飞沙走石的记忆沙漠，任时间将其磨灭。
  但我的头脑却始终十分昏沉，总是盲目地操纵着疲惫的身躯，每日在城市之间过着流浪般的生活。我洗过碗碟,卖过唱片，拖过厕所，甚至于装腔作势，徒为赚几张同样虚伪的笑脸。我不断地选择着每一个暗藏无数未知的未来，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无止尽地徘徊。我究竟依然穿越了多少处浮华的街市，又究竟凝望了多少次冥茫的夜色呢？我已完完全全地忘却了。但每当岑寂压于心头，我想略微窥探早已忘却许久的自己内心时，却依旧只看到了莫名的空虚。
  我并不知晓此时此地，毕竟它已对我只剩下繁琐与无味，故此我抛却了它们，正如它们也抛弃了我一般。我仅只是在回过神来时依然伫立于车前，心情似深水潭凝重地看着前方两只于夜幕下静静燃烧的生命之烛。
  有角的是雄鹿，无角的是雌鹿。类似的话语我曾在书上看到过。
  前方被车灯照出轮廓的生物就是两只鹿，一雄一雌。雌鹿全身侧躺于公路西侧，本应立于底面的前肢却被截断，黑红色在附近摊成一片。我想，应是过往的车辆辗断了雌鹿的前肢。一旁的雄鹿，健壮且怀有警觉。估计是因为车灯的光线，它死死盯住了这个十米远处的我与我身旁的机械怪物。它慢慢站了起来，摇了摇头上的鹿角，像一个剑刃在手的战士，随时准备着激烈的战斗。
  我曾试图接近并帮助它们，但雄鹿宛如一堵可以动的钢壁，用虽粗糙但却强有力的角将我这个异类逐出了一定范围。这是雄鹿的坚决形成的无形屏障，仅仅，也仅仅是为了守候。但此时雌鹿身体上的缺陷已使它再也不可能迈出下一步了，如果无人插手，它只能别无选择地静候殂谢。
  我打开了车门坐进了车里，立刻有一股烟草味包围了我。我把窗户大开，熄掉了车灯。除了无尽夜幕下几颗亮星银光可见，再无其他亮光。虫鸣从不远处的草地传来，于弥漫着的寂静奏起了一曲自然乐章。我想，自然残酷之极，而又将残酷抛掷于天下万物，使人觉得平等。若细细将乐曲细细品味，独能尝出一股呛人的悲伤。
  生命像风中伫立的烛火，熄灭，也许只是一瞬的事。
  我点起一支烟，将一种带着沙粒般温热的气体含于口中，有一次看向那两只鹿。或许，曾被埋于心底的一些事想要喷涌而出，但心中好似有张厚重的鼓皮，死死堵住了将要喷出的事物。长叹像一把锐利的刀，呼吸之间将鼓皮划出小口，心中压抑的事物豁然跃出体外。这些事物无形无声，但我却清楚他们为何物。
  我想，我本应不带一丝恋意断然离去，继续着昏沉头脑操纵下的昏沉生活。但我终究还是在这里守候着他们，甚至向附近城镇中的“动物保护协会”发出了求救。或许是一种讽刺，一件必然会使我留与此处的事件。
  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觉间已然勾起了曾经尘封的记忆。我又一次想到了她，在时隔三年后。
  忽然觉得内心空荡，便按下了车上播放磁带的按钮。车内的喇叭放出了鲍勃·迪伦的沙哑声音：
“Knockin on heaven's door……”
  我猛地把头向后一仰，但却已然嗅到了泪的咸涩。

2.
“阳光似柔水般流过茂密的梧桐叶，洒下大片斑驳树影。蝉嘶哑长鸣，忽起忽伏的声线中透出了夏日的沉闷。少女身着洁白的连衣裙，如白羽围绕的天使。天空拥抱着万物苍生，故此她羡慕天空的胸怀。在每每仰望无垠的青空时，她不禁想到，曾几何时自己飞翔于无际的蓝天……”
“啪~、啪~”，这是只有她才能鼓出的欢快掌声，声音融入一片鲍勃·迪伦的歌声中。
“写的不错呢！故事里有纯洁却又孤独的少女，有年轻而又活泼的男孩，再加上森林里那些善良可爱的动物们，一切都如同童话般美好。我十分喜欢这样的故事！”她笑了起来，小巧的酒窝若隐若显。月光在她身后嵌上了一轮夜色光圈。若不是她身上意为衰败的病服，如若天使降临。
“两个月后就要交稿了，编辑推荐我去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写完剩下的故事。他说，能洗涤心灵的作品往往要在可以洗涤心灵的地方才能写出。其实，这篇小说的故事会令人十分伤心。”
“为什么啊?”她努了努嘴，在为故事里的角色们抱不平，“一个幸福又结局完美的故事不好吗？”
  我想到了她的性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毕竟心地善良，对于这种悲伤且留有遗憾的结局，她的反对一点也不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啊，”我说道，“这个世界留给人们太多遗憾了。如果一个故事缺少了遗憾，就会显得太不真实了。”
  她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但在笑容绽放的一刻却又弓起背一阵干咳。尖锐刺耳的咳嗽声打碎了美好的圆镜，满地碎片。
  美好的事物有时真的太过脆弱，它不禁使人怀疑这究竟是否是虚幻的镜花水月。
  我轻捶她的背，静静等待着咳声中止。
“没事了……”她喘着气说道，“你说的对……”
  这是，我突然发觉自己从脑海中搜寻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只得将医院干硬的被子披在了她身上。她从未提起过病因，只是说流感。这总是我内心中揣着小小的怀疑。
  病房里回响着鲍勃·迪伦的《knockin on heaven's door》，声音使人感觉如砂纸般坑洼。
  敲开天国之门……
“看来我应该留在医院照顾你，因为……”
“不行，”她厉声制止我，“那是我们未来的一步啊！”
“但是你……”
“没有事的，”她像绽放的桃花一样笑了，“我们将来还想要住个大些的房子，要去欧洲旅游，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所以现在好好赚一些钱一点都没有错，是吧~？”
  我无法反驳，只能担心地看着她，心如刀割。
“嘻嘻……”她忽地一个坏笑，“对了，为什么感觉小说中女主角比男主角还要重要啊？”
“那是因为……”我忽地感到脸上一阵微热。
“呵呵~~，”她看着害羞的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在我心里，你比我还要重要得多啊……
3.
  绵连的寒意冷不防地袭击了我，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当我睁开铅重的眼皮，想使劲拥抱自己以求温暖时，才发现刚才已不小心酣然入梦。
  初秋的温度在今年不知为何降得很快，若是绘出折线统计图，怕是与经济萧条时股市总指数的变化相差无多。深夜三时，连鸣叫的虫也各自打道回府，空留一片静默。
  眼前好似是有着无限吸力的黑洞，无法将一丝光线射入我的眼眸。我仿佛从有名般的黑暗中听到了鹿的私语。我想，雄鹿说不定正对雌鹿问寒问暖，而雌鹿此时回答她觉得冷了，这时雄鹿就找到我求助，我将后备箱里的毛毯递给了它，最后它们再冷夜里温暖地睡去。
  真是的，我怎么会想出如此美好的故事呢？真不知道是被哪个傻瓜传染上的……
  此刻，一种冗杂着温暖、悔恨和温暖的情感忽地涌入心头，想烧开的水不断沸腾。这种感觉就像流沙一般将我陷入其中，难以逃离。
  一瞬间的想法，像闪电般不可捉摸地闯入了我的脑中。我准备冒险为雌鹿盖上一条毛毯。若说原因，仅仅是为了心中的悔恨能慢慢淡去。我从副驾驶座前的柜子里拿出手电筒，又从后备箱里拿出那条旅行时常会用到的毛毯。当我用右臂紧紧夹住毛毯后，很快就感到有一股暖流注入了血液中，很是温暖。
  我尽力走的小声，将谨慎充斥着内心，尽力将声音抛向虚无。若以旁人来看，这必定是一部无声的电影，唯有屏幕上的人影缓缓移动。
  我想让自己化作无形的风，轻快且隐蔽，但手电筒射出的微光与路面的杂物时时提醒我何为现实。
  顺着光，我依然看到了雌鹿。它在我前方约三米处，洁白的肚皮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当略带暗淡的灯光照在它漆黑的双瞳时，我发现它的眼中透出一种名为恐惧的光，夜色中宛如幽幽鬼火。
  当理解跨越物种之后，有时会连最起码的形式也会荡然无存。相比之下，人与人之间虽不会存在绝对的理解，但心却可无限地接近。
  寂静之中，我察觉到了背后细微的声音。猛然回头，雄鹿依然如大山般坚定地屹立。在我还停留在无意识的混沌之中时，它摇了摇头上的角，笔直向我冲来，宛如脱弦而出的箭。
  回过神来时，我已被一身冷汗包裹着坐在车内。那时我完全是下意识地根据求生本能跑了起来，唯一能记起的唯有耳边的疾风声连绵不断。我打开车灯，再次看到了两只鹿的轮廓，模糊却又真实。雄鹿似乎并没有追赶我的意思，此时它已然卧在雌鹿一旁，紧贴着受伤的雌鹿。它们的近旁是我于慌乱之间丢下的毛毯，无力地瘫躺在公路一边。
  我不知道大自然究竟设下了怎样的规则，雄鹿与雌鹿之间相牵相伴的事物又是什么。人与人之间或许是因为爱，或许是为了责任。这使我纵然被追得失魂落魄，但却感到欣慰。
  我叹了口气，感觉有不断翻涌的酸楚将心浸于其中。
  也许此时与彼时相同，都是铭于心中的信念。
4.
  两个月的旅行不长不短，我用这两个月时间去了日本的静冈，沉浸在大自然的平和之中，将所感所发以文字的形态记于纸上。一切只为勾勒出一个合心的未来，并将其分享给身边重要的人们。但未来始终在未知中潜行，也许仅是秒针颤动的一瞬，相伴而行的生命之线已在无声中被自然拉断。
  有一次走进昏黑的病房时，消毒水的气味笼罩一切，使我感到一阵压抑的头痛。我再一次看到了她，于病床上无意识地躺着，慢慢呼吸。她全身插满恶心的塑料管，几乎是一具躯壳。穿透柜上的白色茉莉花因无人照料，已然萎谢。我看着她，在病床边用尽全力将自己的小说原稿撕得粉碎。纵然它将出版，但这又于我的意义何在呢？当望着无数翻飞的碎纸屑时，发现我不过是想把事物变得如同我的内心般残破。
  此后，我时常在病床边说起我们记忆中那些美好，妄想她能听见这星星点点的思念，使她从沉睡中醒来。
“我们不是有着很多重要的约定吗？将来要去欧洲旅行，在卢浮宫前纪录最真实的笑容，在威尼斯乘坐摇曳的小船，一起领略活着的美好。”
“你说你喜欢天真可爱的孩子，喜欢轻戳他们粉红柔嫩的小脸蛋，看着他们伴着均匀的呼吸渐渐走入梦乡。你想，我们以后结了婚，有了我们的孩子，他一定会非常可爱的……我不那么封建，纵然是女孩子也绝不会生气，因为她一定能遗传到你的优点，尤其像你这般善良。”
  我看着床上的她，感到远方有一大片透不出一丝光线的黑洞，正将她吸入另一个时空。那是一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给我无尽的绝望。
“你还记得吗……？大学时你说你最爱吃马奶葡萄串成的的冰糖葫芦。你说，童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你的母亲给你买冰糖葫芦吃，因为它有妈妈的味道，有被别人关心爱护的味道，有幸福的味道……”
“如果啊……我买一百根一千跟一万根冰糖葫芦来，你会不会睁开眼睛，会不会笑着对我说‘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呢？”
“会不会呢……会不会呢……？”
  我想把曾经的美好填满整个屋子，隐隐是想让她知道，与她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里我是多么幸福。我想告诉她究竟给予了我多少幸福！
  但是她听不到了……可能是永远……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只是自言自语。虽然我明白耳膜会不断振动，但我不清楚她能听见多少。或许，一点也没有……
  每次回过神来时，都只能听见身旁医疗器械发出的“嘀嘀”声，心中倏然被茫然所失所充斥。机器声音好似是对生命的倒计时，心电图每次变化，只会告诉我自己又离她远了一步。
  脑袋像个幽暗空荡的房间，不断地回响着他父亲说的那句话。我紧握双拳，使劲不让眼泪流下。
“肺癌……”我喃喃地说道。
5.
  醒来时，我听到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它们串连在一起，似淙淙流水洗涤这人内心中的垢污。对于许多人来讲，自然往往是圣洁的，不可侵犯的，因为它没有人类社会中那令人作呕的做作。
  六点十五分，太阳已注视我很久了。也许它想知晓最终的结果，正以揣测的方式来探明我的心意。
  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两只鹿，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被它们所理解。自然的法则无法被替换，在雄鹿眼里我始终是异类，是会上海它们的生物。于是我接受并尊重这种法则，只是等待着救援人员的到来，直至我可以离开的一刻。
  我明白了三年前那时我的心意，明白了守候的意义。
  这个世界上人一旦失去生命，便不能再将幸福传递给他。所以对于她给予我的幸福，我只能感到惭愧，因为我无法再给予她任何形式的幸福了。
  这种想法使我感到了莫名的悲哀。三年之中，我不断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未痊愈的伤口，为自己创造伤痛。但我舍不得这段往事，纵然它包含着悲伤与凄凉。因为遗忘于我是一种背叛，只会徒加深自己的罪恶感。
  曾经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作家对我说：“对立的事物总是相伴而生。无生则无死，无悲则无欢。所以一部使人觉得悲辛的小说，其中也一定隐含着欢乐或欢乐的可能性。”
“你想说的是什么呢？”我当时问道。
“对于同一件事，选择进取与选择感慨往往就只隔这么一张纸。”
  现在想来，他是对的。
  一阵马达声渐近，我想，应是救援人员来了。
  是我离去的时刻了……
6.
  我再次目睹了最重要的人离于人世。
  七岁时，母亲在我的面前被呼啸而过的车辆撞倒，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滩血泊。我并无恨意，因为恨意所导致的任何结果是无法给人填补遗憾的。死亡就是死亡，没有任何可以后悔的机会。
  我怀疑人活着的意义。
  他在惨白的病床上使劲挣扎，将痛苦变成床上一条条褶皱，每一条褶皱都蜿蜒得似毒蛇。生命最后的余力用以挣脱死神的拥抱，而后，它便忘记了呼吸。
  我知道一切行为都全无作用，故此我没有大声呼喊，仅只是静看着心电图由起伏化为一条平线。我告诉自己，这是她最后的痛苦，她将不再经受任何苦痛的折磨。
  心电图倏然如湖面平静，将她年轻的生命吞噬。她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一岁，是一朵永开的莲花。
  有人说，生命是一场幻觉。我想我明白这句话的蕴意。
  紧接着的一个月里，我在一个偏僻的小酒吧喝下了足以注满一间教室的啤酒。其间，我仅将朋友留下了一小部分，他们都陪我大喝了一个月。直至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我从噩梦中惊醒，才迟迟反应过来她于现实已是凋零的花。
  终即是始，，这是一本书中的话。佛教的六道轮回恰似这句话，死亦为生，灵魂永恒不灭。但我不相信这些。
  我将死亡只看作死亡，就是一条生命携着自己所谓的灵魂一同离世。我不逃避所谓的现实，不将自己淹没在悲观创造的虚幻里以求自我安慰。
  但生命确是一场幻觉……
  小说赚来的稿费买了一辆黑色桑塔纳。它在车市一角等待了四年，没有人理睬。所以我选择了它，与其相依相靠。
  她死后我的生命不再理所应当，至少我这么认为。故此我踏上了寻找人生的路途，寻找一个活着的理由。
  人为何而活呢？
  离开城市前，他的父亲找到了我。
“这是她留给你的信，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递来的是一张洁白的纸，隐约可看见小巧的字体。
“忘了她吧，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这是他离别时的忠告。
  我将信谨慎放入大衣口袋里，无意拆开。我想，现在的我始终没有资格去面对曾经的她，因为我的愧疚。我将永留一片纯洁之地，将对她的回忆好好保藏，以求拥有打开这封信的一天。
7.
  悲伤于我像是花瓣，揉碎之后撒在冰水里，或漂浮于水面，或沉淀到水底。用手一一捞出时，或仅是手指被沾湿，或是将全身浸入刺骨的冰水中。都是蚀骨的寒。
  我们始终活在“未知”所形成的大雾里，与未来之间永远隔着层毛玻璃，这是悲伤总是不期而至。
  获救的鹿仅只一只，是雌鹿。
  不及时的刹车，亦可说是雄鹿无畏地冲向驶来的车辆。这时雄鹿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肇事的车辆从我眼前疾驶而过，是我并没有看清车牌号码。也许可说，如其所愿。
  我想带着讥讽的笑容对太阳说，这就是结局。但我并没有那样做。我急忙下车赶向雄鹿。它被死亡的气息包裹着，鲜红色由内而出。
  但此时令我震惊的是，雄鹿见我接近雌鹿，站了起来……
  我是异类。我可能伤害雌鹿。
  它又一次将角置于身前，没有一丝犹豫便向我冲来，而且，依旧如疾风。
  而后，是倒地时的巨大声响。它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并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刚好停于我脚下。
  它身体已没有了起伏，深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我，没有再闭起的时刻。
  雌鹿在不远处用力蹬着后肢，在沥青马路上来回打转。
“这个世界给人太多遗憾了”，这是我曾对她说的话。
  许多事情，在人的心中会留下遗憾，深埋在回忆里。人生像件衣服，遗憾便是破洞。与衣服唯一的不同，便是绝无可能修补。
  但雄鹿的死绝不能算作遗憾，因为雌鹿最后获救了，它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或是说，意义并没有被磨灭。它的生命于它自己有价值。
  事后，我终于怀着平静的心打开了她三年前写下的信。映入眼帘的是整洁小巧的字体，它使我感到眼球酸涩。我怀念她的善良，那如云朵般洁净的心。信的内容如下：
  首先，请原谅我将病情隐瞒。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的身体所担心，为我将离于人世而感伤，最后放弃可以臻于完美的未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虽然你也曾隐瞒过不少事情，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事物，所以我不会去计较那些。
  我知道你在迷茫，总是对文笔自卑，也常会因为自己阅历不深而感慨。但我相信你没有做错。因为你的故事总存在着美好的事物，它们一定能唤醒人们心中对美好的向往与追求。
  我们交往已经三年了，在短短三年中你给予了我世间最珍贵的事物之一（我是这么认为的）。许多人在离别时总想着失去了什么，付出过什么。但我不觉得这样是对的。失去代表着曾经拥有，但人们都是自由的，想要占据另一个人的爱情绝不会是真正的爱情。
  看你的小说，我能感受到你将我视为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我想，如果一个人还在别人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且他人并不束缚这个人的自由，那么这个人就应当好好活下去。
  生活是美好的，所以我希望更好地活下去。虽然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病情严重的情况下写字果然很是难受，但一切痛苦对于我都已经全无所谓了。虽然想写下更多更多的事情，但医生不准许了。
  最后，我必须道声谢谢，因为你给予了我那么多的幸福，让我知晓了人生中的美丽。
  那么，就让我最后再叫你一声“最最喜欢的人”吧！
                                                     8月27日
  我明白，信中的事物若以现在的思想来看，大都只是美好的幻想，不会维持长久。
  但是啊……
  我却始终相信它是青春乃至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光彩。它远远超越了世界上一切的俗物，形成一个个美好的心灵。
  不知不觉已然簌簌泪下。我想，是时候踏上回家的路了。
  那是一场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