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脚本屋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2362|回复: 1

【逆命之寂星】《逆雪之时》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3-9-29 19:55: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逆命之寂星】《逆雪之时》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x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19:57:35 | 显示全部楼层
1.
    雪,自天而降的银白色将整个村庄覆盖起来,没有一处缺漏。无数似鹅毛的雪飘飞在天空中,密密麻麻地,轻落在地面上,树上,瓦片上,稻草上。无论哪一年,只要时光悄然滑至这个日期,雪便会不停歇地连下三天,执着得就像因玩耍而执拗不愿回家的孩子。
    今年,当我死死盯住第一片雪花无辜地在空中翻飞时,竭力忍着心里来回振荡的悲伤。纵然这样,我还是哭了,撕心裂肺地。我渴望时间逆回,天空中的雪如同每年离去时一样,飘回天空的彼端。
    天空的彼端是另一个世界,不同于我们这里的一片大陆。林立的楼阁与雄伟的山峰倒着嵌在天上,我们与那片大陆间仅有一轮丹阳。
    雪每年都会在秋季是从那片大陆飘飞过来,冬季抵达,几乎分秒不差。冬季过后,它们又像闪着微光的萤火虫飘回天空彼侧,就像动物的迁徙一般。有时我会怀疑它们富有生机,所以知晓着季节,或许还可能懂得天文地理。当然,对于成人这只是一个十岁女孩的幻想,没有任何现实可言。
    每当雪飘回天空彼方时,村里的人们就会聚在一起欢庆着“逆雪节”的到来。人们认为,雪会吸走不幸,将新一年的好运留给世人。但雪是不幸的,它们因为吸收了太多的不幸,自己已经成为了不幸的化身。所以,接近雪的人终究会被不幸缠身。但,这毕竟只是个传说,真实性不会比一个像我这样的十岁女孩说出的话可信多少。
    每当逆雪的时候,我会抬头望向天空。空中缓缓飘荡的雪透出一种无暇的美。所以,我对“留下幸福”这种说法深信不疑。正因为此,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问精通各种知识的爷爷:这个世界为何会有雪?
  “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了,”爷爷翘起雪白的胡子笑了,“一些人死去时会化成一粒粒雪花,飞往天空彼端的那个世界。”
  “那些人为什么会变成雪呢?”小小的我把头一斜,对此好奇着。
  “爷爷也不知道啊,”爷爷微笑着说道,“毕竟那只是一个传说。”
    我八岁时,爷爷去世了。我抱着爷爷已经停止呼吸的身躯放声大哭。因为我觉得,爷爷至死也没有见到化成飞雪的人,这成为了一个永存的遗憾。
    火化时,表姐指着天上的云说道:“看,那就是爷爷。”
    爷爷化成了云。
    爷爷去世前,将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留给了我。他的声音就像蝇翅振动般不易察觉。附近的亲戚问我爷爷说了什么时,我摇了摇头。
    但我听清了那句话。我明白,除了我爷爷不想让任何人听见这句话。
  “要好好照顾那孩子,你是对的。”
  “那孩子”是指他,一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男孩。

2.
    人类的记忆是很奇妙的事物。你几乎不会清楚究竟那些记忆会常驻心间,哪些又只是过往云烟。
    不知为何,只要是有关他的记忆,全部都会莫名其妙地印在我的脑海深处,像只巨大的须鲸潜在海底。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七岁时,母亲用绝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我说“绝对不要再靠近他了”。母亲针对的人就站在三米远处,微喘出的白气在他通红的脸前渐逝。他瘦小的身板简直像是难以支撑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垮下去的可能。
  “他得了那种病,不可能会好的。”母亲又对年幼的我补充道,“那种病会传染,如果一不小心被传染到的话就会感觉到温度。”
    虽然母亲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温度”两字,但我还是不禁感到了恐惧。“温度”这个词仿佛就是专门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法宝,任何小孩都把它视为一种魔鬼般的存在。正常人感觉不到温度,也决不希望知道温度是什么。因为知晓了温度就等于接近了死亡,一切得病的孩子都会在十一岁生日当天死亡,而已经安然渡过十一岁生日却患上病的人,最多不会活过七天。也正因如此,古人对于温度的描述只有难以形容的痛苦。
  “痛苦的原因是雪,”一本书上写到,“每当雪如同恶魔一般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时,我就会感受到如同千万刀片切入骨头深处,体内的什么东西被强行抽走的感觉。这时只能蜷紧身体,不停打颤,直至全身莫名地麻痹,分不清痛与痒时,这种痛苦才会变得隐约而难以捉摸。”
    当我把这段话念给他听时,他从嘴缝里吞吐地挤出四个字:“就……是……这样……”
    每次看到痛苦的他时,心中的怜悯都会如同被施肥浇水后慢慢生长。他从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有泯灭人性,甚至没有去欺负捉弄他人。说实话,他不过是个老实又平常的孩子。为何所有人都想排挤他,欺凌他呢?我不明白很多人这样做的意义。
    所以,我总会帮助他,尽力使他远离雪,远离人群。但他没有可去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他,甚至于他的家人都对其故意视而不见。或许,亲人也有曾经的。曾经的亲人。
    当我发现村北有一座空着的小屋时,心中不由得高兴。于是,我兴奋地跑去告诉了他。
  “太……好了……”他口中喘出因颤抖而断续的白气。
    小屋明显没有废弃太久,屋内的物品虽然已落上一层薄灰,但还没有蜘蛛网四处落脚。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都保存着对主人的回忆。窗边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已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内是一个虽然满脸皱纹却带着几分倔强气质的老人。
  “啊!”他轻叹一声,“他……他……就是那个……博识的人,虽然他……传染给了我……这种病。”他顿了一下“但……我不怪他。”
    但,我不怪他。我于心中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3.
    火焰像妖娆的精灵,不停摇晃着柔软的身体,发出的光辉充满整个小屋。我看着小屋壁炉里的火焰窜动,不时有“噼啪”声从中传来。他曾经说,如果与火焰保持适当的距离,身上因雪而带来的刺痛感会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舒适。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时常在出门前偷取一些干燥的柴火以及一些助燃物。
    烧水做饭,点烟照明,这是我曾经知道的火焰用途,但对于它能改变温度这种事却真的一无所知。
    他静坐在我身旁,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燃烧的木柴,像一尊石佛。我们两人已经沉默了近两个小时。最后不知为何,他打破了屋内渐渐凝结起的沉默。
  “还有三天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但我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扭头看向不远处被钉起的木板,木板与墙壁的缝隙处透进几丝细光。
    我记得最初他住进小屋的那段时间里,小屋还有一个不大的窗户。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发现小屋时,从小屋唯一的那扇窗户看到妩媚的阳光将我脑袋的影子打在了屋内那张积了少量灰尘的木桌上。这段记忆带着几分鲜明轻放在脑海中一个容易打捞的地方,时常不经意间打捞起来反复摆弄。或许正因为后来的事,我对那一刻的记忆总是难以泯灭。
    如今,一张木板被干巴巴地钉在了原来的窗口上,将原来的整扇窗户挡了起来。因此,即便是在白天,屋内也只会被晦涩的黑暗笼罩,像萎谢后的花瓣没有生机。它唯一的好处也只在于不像象征窗户的玻璃那般脆弱,会被莫名飞来的石子或雪球砸得残缺不全。仅仅是听见沉闷的重击声,像垂死的心脏留下的最后的挣扎。
  “对了,”他突然微笑地看着我,眼神中透出一抹平静的蔚蓝,“你知道我最难以忘却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问他:“是什么呢?”
    他继而低下头,像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屋外的风用声音留下吹过的记忆,“呜呜”的声音划过后,他露出洁白的牙,淡淡一笑。
  “在我患病的那天,父亲一脚把我踹出家门,把我扔到村口让我永远离开这个村子。那时,很多人都来看热闹,但是他们一旦从别人口中知道我患了那种病后,就明显地与我隔开了一段距离。许多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开始朝我扔石子,我没有躲,也赶不上感觉疼痛。疼痛在心里,而我只是看着身上的伤口不断哭泣。感觉内心好像被掏得一干二净,变得涩涩地,就像因潮湿而霉绿的墙角。
  “但是当我在模糊的世界里发现母亲始终悲伤地看着我,悲悯与不舍从她的眼睛中涌出,化为两道泪帘。最后她悄悄蹲下,在周围的一个不显眼的石缝里藏下了什么。站起来后的她捂着脸回头望了我一眼,一个人跑回了村子里。当人们的热情渐渐褪去,接连走完后,我从石缝中取出了这幅纸牌和塔罗牌。”
    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两幅平时反复自娱的牌,牌面迷幻的花纹下有些微黄,牌身由最初的倔强强硬变成了现在的柔弱似水。
  “我母亲其实是个挺柔弱的人。父亲在家十分专制,其他人的一举一动都要顺着父亲的性子。一旦他稍不顺心,就会无缘无故地拿我或者母亲出气。母亲在家几乎没有任何自由,因为父亲为了防止母亲出轨,便禁止母亲与任何男人说话。如果父亲稍稍听到一丁点违背他意愿的消息,无论真假,都会死死揪住母亲的头发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痛打。但母亲只是忍气吞声,纵然心里有千般万般个不愿意,都不会有任何反抗。她与曾经认识的所有男性朋友全部断绝的来往,坐在家中连家门都不出。她有时会在家里拉住卧室的窗帘,在里面发几个小时的呆,直到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才会离开房间。
  “正因如此,母亲几乎整天都和年幼的我在一起。母亲会很多种纸牌的玩法,还精通对塔罗牌的解说。她总是能不厌烦地教我纸牌的玩法,与我分享玩牌的乐趣。我们渐渐地并不再只是简单的母子关系,更像是分享快乐与悲伤的朋友。我渐渐地从她手中的纸牌里感受到了她内心中的孤独,感受到了一个摆牌自娱自乐时心里的无奈。”
  “不过你不也正因懂得太多自娱自乐的纸牌玩法,才总是独自玩耍,交不到几个朋友吗?”我问他。
  “但是我有纸牌啊,”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纸牌就是我的朋友。而自从我从母亲那里接过这两副牌后,我就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了。”


    茂密的丛林中传来阵阵蝉鸣,忽强忽弱。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叶洒在绿草地上,被照亮的草地像被无数阴影挤压后的棉花,边缘是顺滑的曲线。我不知为何站在这个小山丘上,望着山下一个不小却陌生的城镇出神。天空彼岸的世界被雪覆盖,几乎连空隙也不会留下。天空除却赤红的太阳,几近于纯净的银白色。
    于是,我想起了那些飘飞的雪,那个男孩的痛苦,明白此时此地并非现实。或许是梦,一个深含愿望的梦。梦回溯至曾经的某刻,让快乐虚幻地停留于此刻,像渐渐燃尽的纸片。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两个人缓缓向我走来。其中一个人穿着随意,脸上留着新长出的胡渣,虽然衣着带些玩世不恭,但表情却异常严肃。另一个人则穿着黑白格衬衫,戴着一副文绉绉的细边褐框眼睛,人显得有些瘦弱,但眼神中流露出常人难以拥有的意志,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的恐惧。
    我在原地什么也没做。即便在梦里,我也依旧不愿与陌生人说话。我看着他们停在我身旁,可谓极其偶然。然而,梦就是这样,偶然的事总会接踵而至。我心里揣测也许曾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场景,心里偷偷地把穿着随意的人成为A。戴眼镜的人称为B。至于为何这样,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这里没有其他人,”A谨慎地望了望四周说道,“你可以在这里问我你心中那些疑问了。”
    我暗暗一惊,随即明白在这里我没有所谓的实体可言。或许我的存在只是某些事物的映射,像阳光下物体的影子,我作为影子出现在了这里。我想他们是绝想不到会有另一个人与他们近在咫尺,听到他们间的对话。
  “你……”B咽了口唾沫,语气中带着紧张,“你说,你是对面那个世界的人,这是真的吗?”
  “对。”A从口袋中取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后,从嘴缝里轻轻突出了这个字。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时A用悲哀的眼神看向B,微微叹了口气。燃着的烟头在风中过上了一层金红。
  “那时大概一年前的事了,”A用力吸了口烟,随后就把烟扔掉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在那个世界里寻找世界的边缘,误打误撞地就来到了这里。我唯一记下的就是在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看到了太阳。那一瞬,我忽然感到心中的什么被吸走了,毫无理由地感到了悲伤与绝望、如果要用比喻,就像是忽地掉进了万丈深渊。”
  “原来是这样啊!你应该明白,我们这里的人总是对你们那个世界的人有种恐惧,害怕你们拥有了更强的力量来侵略我们这里。”戴眼镜的男人笑了起来,刚才语气里的紧张就像秋风扫走的落叶一去不返,“只不过我有些奇怪一件事,就是你何苦要寻找世界的边缘呢?安安稳稳地过平常生活有什么不好吗?”
    A眯起眼睛,好像在看着什么刺眼的东西一样。他使劲咬了咬牙,眼神变得飘渺。这时两人间一阵沉默。最后A微微张开了口。
  “无论是我们那个世界还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一般情况是不会感觉到温度的。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便感染了一种致命的病毒。这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常人患病后总会很快死亡,但不知为何,这种病却对我全无影响。我感受不到温度,没有病状,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患病,其他人也把我当常人对待。但病终究会传染,与我接触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地患病,渐渐地,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因此病去世。当我发觉自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时,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内心中的愤怒无限地膨胀。厌恶自己,憎恨自己,最后,我有了想要逃离一切的想法。只要不接触人,他们便不会患病,不对吗?于是,我就开始做一些不切实际且危险至极的事来惩罚自己,想以此来让曾经因我患病的人宽恕我。”
    听完后,B抿起了嘴唇,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看向脚下。姿势就像一朵把花苞垂下,将要枯萎的玫瑰。
  “你是第一次向我说起这些呢……”B的声音变得如同被泪水遮起的世界般模糊。
  “不过你也在很努力地与命运周旋,不是吗?我想,正是这点使咱们成了朋友。”A笑了起来,“自己一人独自研究着自己喜爱的事物,不理会周遭的讽刺,甚至连家人都对你充满了不信任。比起你来,我更像是在逃避。”
    几只小鸟从头顶飞过,“叽喳”着飞往蓝天。
  “但逃避对于我,却是没有办法的事,”A顿了一下,眯起眼抬头看向太阳,“毕竟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不用担心,无论怎样困难我也会帮你的。我不怕什么致命的病毒,”B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惨笑,“这世界确实让人烦心,有时候死或许会成为一种解脱。”
    A摇了摇头,身体背向了B。他的眼睛渐渐地好像蒙上了一层白雾,心灵已不知飞向何方。
  “那可不一定哟,”A抬手指向天空彼岸那边的银色,“你知道雪其实是什么吗?”
    B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当我的父母去世后,他们的尸体在一瞬间变成了雪,后来随着逆雪飞来了这边的世界。从那时起,我便明白,雪其实是人的尸体,抑或说人的灵魂。”
    B稍作沉思,面露疑惑地向A问:“按我的研究来讲,雪是冷的,季节的变化也主要是由雪离我们的远近造成的。但如果要把‘尸体’和‘冷’联系起来,我就有些不明白了。”
  “但是我听说过‘雪是暖的’这样的说法,”A闭上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如果是这样呢,将‘灵魂’与‘冷暖’联系起来,是不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了呢?”
    B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但笑容在凝视天空彼岸的银色时死死凝固住了。
  “我有个推论,”A看向太阳,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深奥的笑容,“但需要再搜集一些证据。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世界……”
  “还真是讽刺……”A叹出一口悠长的愁,在空气中销魂。

4.
    这天我起得很早,自己蒸了两个鸡蛋当做早餐。父亲说,女孩子就应该早早学会做饭。我总觉得这句话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于是无奈之下只能学会做饭。
    做饭为了谁呢?我不禁如此想到。
    出门前,我偷取了些火柴和一些五颜六色的蜡烛。在检查了数量不足以使家里某人怀疑后,我走向了小木屋。
    我到时他已经起床,正吃着我一个星期前拿来的面包。那些面包是我自己做的,但在经过几日无人问津后变得又干又硬,吃起来简直就像在嚼沙粒。
  “又来这么早啊。”他边嚼着难吃的面包,边用两只黑豆般的眼睛瞧着我说。
  “因为不想在家里。”
    他愣了一下。“自从那年开始你就这样了,直至现在几乎都没有任何改变。真不清楚你们的关系为何会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用略带警告的语气对他说道。他对我吐了吐舌头,以表歉意。
    虽然我嘴上说着不愿回忆那些往事,但他的话还是勾起了那段不想回首的记忆。如果说一个人的回忆都应该是珍贵的,有价值的,那么我一定会把这段记忆扔进散发腐臭的烂泥里,让其慢慢沉入底部,永无再现之日。
    三年前,父母的离异无疑是我对家庭这个词产生了莫大的怀疑。我明白了所谓家庭,它的形容此刻已是各样的,就像人可以被称为“好”与“坏”一样,家庭也并非只有幸福愉快了。因为当痛苦开始滋生在人的心里时,幸福与快乐怕是迟早会被吞噬殆尽,从此,家庭沦为不毛之地,遍地荒凉。
    因此,当继母出现在家里时,我并无半点诧异。与此相反,甚至反而认为这里所应当。她的出现就像水到渠成,对我是,对父亲更是。但一切源于家庭的纠纷并未到此结束,反而像拧开的水龙头,越流越多。继母是一个极度贪婪的人,她总想一人独占父亲全部的爱,甚至有时不惜运用一切手段。
    有时,父亲给我买回一些精致的小摆设时,她总会目露凶光地站在旁边,死死盯着全无罪过的摆设。但她的脸上总会挂着温和却虚假的笑容,嘴上用娇娆造作的声音说着“既然是爸爸送你的,就要好好珍惜哦”。最后,这些东西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踪影,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定是她拿走的。偶然父亲提起来这些摆设时,我便只能答“不小心丢了”、“不知放到了哪里”、“送同学了”之类的话。此时的父亲便会摇摇头,不再提起此事。
    渐渐地,父亲耳中大概总会听见几句关于我的莫须有的罪名。信任像被虫蛀的叶子,一点一点被吃尽了。最后,我感觉不如远远逃开那个所谓的家,自己一人反到清醒。
  “砰“的一声,重击声在屋内闪电般地窜动,将我冷不防地拖回现实。我看到他只是轻瞥了一眼钉在窗户上的木板,随后便又拿起了一旁的纸牌。
  “今天不算太冷,想和你玩一会儿纸牌。“他看着我,讪讪地笑了起来。
  “好呀,”我笑着回应了他,“扑克牌有什么双人玩法吗?”
  “可以玩‘神经衰弱’,也可以玩‘排火车’。对了,‘捉鬼’也可以。”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话,除了“排火车”外,其余的我完全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先给我讲一讲每种玩法的规则吧……”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5.
  “为什么只有女人会生孩子,而男人就不会?”他突然问我。
  “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只有女人会生孩子?”他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
    说实话,我觉得这种问题不会有答案。如果从生理构造上来讲,他一定会追问下去。说到底,没人可以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因为它不存在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像没有人可以准确描绘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一样。
  “我觉得这种事没有什么准确答案,因为世界在创造人类时就已经这么规定了,或者说将某种规则已经设定好了。因为这种规则,导致了只有女人可以生育。至于这种规则为何被规定出来,我觉得现在的人类是无法知晓的。我说的你可明白?”
    他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我接着解释道,“这种规则无法究其源头,而事实又证明它是正确的,确实存在的。例如空间,无法究其存在的理由,但它依然真实地摆在你的面前。”
    当说完后,我见他微张着嘴,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我。
  “没想到现在的女生都这么早熟啊!”
  “去!”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到一边说道,“你能听懂这些就不算早熟了啊?”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不倒翁。用手指将它的“头”压到地面处,一松手便会突然弹起,摇晃的脑袋像是在不停歇地挣扎。
    我突然明白我们这并不算做成熟,只是当我们开始思考这种问题的一刻,我们已不再是单纯的孩子。
  “对了,如果让你成为神,你会选择是让男人生孩子还是女人呢?”他眨着眼,用天真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害羞了起来。
  “如果生孩子是种享受,我就选女人,如果是痛苦,我就选男人。”我避开他那天真的眼神,用半是调侃的语气说道。
  “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呐!”他边笑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将“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给拽过来的。
  “要是我的话,就选男人。”他说这句话时眼里闪闪发光。
  “难道你想‘享受’那种生孩子时的痛苦?以后干脆往你头上贴上‘本人变态受虐狂’这样的纸条以供参考吧!”
  “不是啦!”他笑着中止了我的玩笑,“只是我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有爱人的话,肯定是不想让她受这种罪的吧。”
    我盯着他的眼微微一笑,但随即又用满脸坏笑把刚才的微笑掩饰了起来。
  “你就不怕你是同性恋?”
  “去!”
    对,我们的确已不再是单纯的孩子。但我们的这种思考方式却将孩子的天真包含了进来,想要传递下去。毕竟,我们还有梦。

6.
    夜幕像糖果盒的盖子,将天空盖得颇为严密。而后,星闪闪发亮,像被风无意间吹起的蒲公英。我看到街道上干洁的雪粒被风吹起,飘向远方。
    有时途径书店,会用存下的零用钱买一本便宜点的书。八岁时毫无征兆地养成的这种习惯竟然保留至今,这是我想不到的。或许我也正因此才孤言寡语,在学校里受人排挤。但对于我来讲,比起与其他人聚在一起,强迫自己适应他人的性格爱好,不如静坐下来翻开买来的书,一页一页读过。我爱书,包括每张纸所绽放出的洁白。那种白色如同雪一般,团起来就成了可爱的雪兔,令人爱不释手。也正因如此,偶尔打扫房间清理出的垃圾,我是不愿倾倒在雪上的。也许是不愿破坏什么,例如那种洁白,让人觉得神圣。
    那洁白的雪,那被诅咒的雪。
    其他人并不会因为雪的洁白。几乎所有雪的传说里,它都包含着或大或小的不幸。就连那些知晓温度的病人们不也会因为接近雪而痛苦吗?
    或许,确实是这样……
  “一些人死去时会化为雪,所以雪应该是人的尸体。”已逝的爷爷曾说道,“因为是尸体,所以才会包含不幸,给人痛苦吧……”
    爷爷是个十分博学的人,这是我从小便崇拜他身上的一切。他也像大多走过大半人生路的人一样对事物有着独到的见解,虽然父母时常会说那些话早已跟不上时代了,但我依然将那些话铭记于心,作为一种信仰。
  “人应当追求幸福与快乐。当年迈时回首往事,会发现不少日子自己是在机械般地工作和漫无目的地生活。我觉得那种生活纵然是原始人也可以做到。那么,人类发展了上千年的文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句话是爷爷说出的我最喜爱的句子。因为这句话就像一本书的总结,精炼且饱含深意。眼泪也是如此,小小一滴,却饱含咸涩。
    思绪到此,我猛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家门前窄窄的街道上。忽然,心中有一种刺痛感,好像自己只身立于荒原。深吸一口气,想冲淡刺痛,却渐渐想要哭出。
    我揉了揉眼眶,还是推门进了屋子。

  “将死!”父亲说这句话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他平时的闲暇时间总会找人下几盘象棋,于是今夜我成了牺牲品。
  “又输了啊……”虽然说话时叹了口气,但其实心中一点遗憾也没有,只觉得这样所当然。
    这时我发现她——我的继母——双手端着一小盘水果走了过来。她的姿势就好像是设计好的一样,妩媚到让我觉得做作。
  “要吃水果吗?”她对我露出了一个甜到腻人的笑容。
    我摇了摇头,她又转向父亲那边说道:“你不要欺负自己的女儿嘛,你瞧人家已经输得毫无胃口了。”
  “哪里敢让她!”父亲笑了起来,拿起一只苹果咬了一口,“这孩子象棋水平异常地好。如果按着‘人生如棋’的说法,她所在的地方已经比大多同龄人高不少了!”
    她轻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让我想起了歪嘴的狐狸。
  “要开饭了,你和孩子收拾完棋盘就来吃饭吧。”她出了房间,走时趁父亲不注意,用恶心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吃完饭再来和你大战三百回合!”父亲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嗯!”
    从椅子上站起的瞬间,我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慢慢地,这种不正常的感觉像落下的水一般在地面摊开变大,一瞬间,难以形容的刺痛像被孕育出的花苞般绽放了。我全身的肌肉不自觉地收缩,脸颊、手臂、腿与脚全部像浸入什么东西里。而后,一种难述的感觉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像什么东西从体内如水流出,最后演变成一点点的麻痹。
    我讽刺地笑了。
    冷……吗……?
    感觉世界像被粉碎的饼干,一瞬间崩塌得不像样。一些回忆开始在眼前回放,父亲、继母、母亲、他、同学、老师、书店老板、爷爷,甚至于还有一些不曾记住的面孔。这些东西像水流过悬崖瀑布,落入无底的心,终究还是一片空虚。
    泪水涌了上来。我感到害怕,十分害怕,害怕着失去,失去已有的很多事物……
    但应该怎么办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我真希望这只是个该诅咒的噩梦……
  “怎……怎么了?”父亲被吓了一跳,急忙从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拭我的眼泪。
  “发生了什么,亲爱的?”继母听到了哭声,悠闲地走了过来,随后一副鄙夷地看着父亲。
  “亲爱的,你不会欺负孩子吧?”
  “没有没有。”父亲赶忙摆手。
    这时候,房间里的钟表突然响起。布谷鸟连叫了八下后,又钻回了它的小巢。
  “其实啊……”我感觉喉咙干涩地像吞了柿子。但我还是笑了。
    我诅咒这个世界……
  “其实啊……”我夹杂着一些似笑非笑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有些冷……而已。”
    话说完,我就感觉身体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打在了地上。
    几秒后,他们两人全身一颤。对我来讲,那真是莫大的讽刺。

7.
    我缩在小木屋的墙角,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对于这悄然而至的痛苦,我只觉得茫然。
    在家……不,曾经的家里,当继母反应过来我那句话后,她歇斯底里地将拳头砸在我身上。但这并不代表着疼痛,或许我只是感觉不到,被内心中挣扎的痛苦吞没了。
  “出去!滚出去!快给我滚出去!”她不断地喊着,全身不知是因惊愕还是喜悦而颤抖。
    只有父亲愣在一旁。,口中低声说着:“别打她了……”
  “亲爱的!”她甜腻的声音里多了一种疯狂,“她可是会传染给你那种病的,我不能让你因为这个死去!”
  “但……”
  “亲爱的你太善良了。但我不可能因为这个让你丢了性命。”
    她说完这句话,就将泣不成声的我往门外推去,往家门外推去。在开门的一瞬,我感到了冷与绝望。
  “等等!”父亲追了出来,看着发抖的我,愣了一下,“如果你……想带走什么的话,就拿走吧。以后也可以回家来拿必要用品。”
  “亲爱的……”父亲将手在她面前一摆,表示“不必多语”。
    我惨笑着,笑容像被撕裂的伤口。
  “食物和柴火……”我顿了一下,“不用多少,一天的量就足够了。”
    而后,我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到了小木屋的。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哭,胸际回荡着的只有哭声,粘稠且带着一股深蓝色的冷意。眼泪酝酿成一滴滴恨意,一点点地滴满心房这个小小的容器。
    对,我恨他,恨那个传染给我病的那个人。就是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将我打入这痛苦无尽的地狱的!
    我看向手边的东西。柴火?我笑了笑。
    我从中找出一根较为顺手的木棒,思索一番后,觉得可以用来杀人。我站了起来,向他一步一步走去。
  “怎么了?”他一副疑惑的表情,但眼神中依旧是那般纯洁。
    原谅我吧,我想。全身在颤抖,像弯曲后不断想恢复原状的尺子。喘气,用一个深呼吸掩饰住内心中的不安,然后举起木棒劈下去!
    看到了。惊恐的眼神。劈下的木棒……


    我听见了蝉那无止境的吵闹声,睁开眼后看到了那两个人,立刻明白自己又进入了那个梦境。风微凉,树叶也渐渐挂不住了。至少已然夏末。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彼岸那银装素裹的世界,想起后天便是一年一度的逆雪节。心情忽然变得沉重,就向往心底抛下了船锚,狠狠地压在心底。我不禁抱怨,为何自己偏偏生在逆雪节的前一天呢?
    我忽然发现此时的风与冬日比起确实惬意不少,或许,痛苦源于雪的猜测是正确的。
  “对了,你要听听我的那个猜想吗?”A的声音像是刚从沙漠里艰难地爬回来的一样,干燥而沙哑。严肃是A一贯的神情,他叼着一支烧至半截的烟,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眯看着太阳。
  “呵呵,”B笑了,“你平时不会告诉别人你的想法的。”
  “毕竟……”A口中吐出一口白烟,像是在叹息,“这东西如果只有一个人知道的话,是什么也办不到的。”
  “那样的话,是肯定要听的。”
    A沉默了几秒,几秒内他咬了烟嘴两次,随后将烟吐掉了。
  “这件事要先从那个传说说起,”A顿了一下,“那个温暖的雪的传说。”
  “让我深信这个传说的人是我的父亲。我母亲去世时,化成的雪被哭泣的父亲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一件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这时,父亲的表情变得惊讶,他缓缓地说‘原来你真的深爱着我……连你化作的雪都如此温暖,是不愿我再遭寒冷了吧。’
  “后来父亲死时,我见两粒白雪飘向天空,随着其他雪一起飞向了这里的世界。
  “那么,我们见到的雪都是冷的呢?”B的声音轻得像雪花。
  “你还记得我在穿过世界边缘时仅存的记忆吗?一种无缘无故的绝望感盘踞在心里,就好像身上的希望瞬间被吸走了一样。而那一刻,我看到了太阳。”
  “太阳吸收温度?”B抬头看向太阳,“这种猜想可是明显不成立的。”
  “不,不是温度。”A闭起了双眼,“否则我早就变成一具完美的冰尸从天上砸穿不知谁家的屋顶了。我觉得吸走的大概是被称之为美好的东西,蕴含着希望,为人提供活下去的勇气。大概就是那样的东西。”
  “我想,我是清楚那东西的。”B微微一笑,“他既可化为亲情,友情和爱情,又能变成幸福。这东西无处不在。”
    两人在这时忽然一阵沉默,像在思索,又像是在回忆。
  “等一下!”B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太阳在神话中都是播撒希望的神,你这么一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A脸上明显现出了无耐。
  “你想想,太阳从哪里来的希望,它又为何能从亘古开始播撒希望至今呢?我猜想这个世界是个沙漏,上端与下端个是一个世界,而所谓的‘世界边缘’就是漏孔,在那里便是太阳和月亮。
  “一些人死后会化为温暖的雪,但至于他们是怎样的人,为何会变成雪,我则全然不知。不过我觉得雪之所以会温暖是因为在那个人省钱心中拥有希望与幸福,但是当这些雪经过太阳旁时,希望会被太阳吸去,只留下生前的绝望与不幸。而之所以想象这个世界是沙漏,是因为下雪和逆雪的时间都莫名其妙地准确。但是究竟是谁在不断地颠倒沙漏,这个怕是所有人都难以知晓的事。
  “当然,也肯定会有一些雪在经过漏孔时并没有被吸取那些事物。但随着不断地下雪与逆雪,那么纵然躲过一两回也一定会变得寒冷吧。”
  “这简直就是哲学家大谈特谈嘛!”B对A竖起大拇指,“但是啊,这些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这些都是世界不可变的法则,而对活着的人全无影响啊!”
  “你难道忘了能感到温度的人是因为寒冷才感到痛苦的吗?如果雪真的只包含不幸的话,怎么可能会不对常人有影响呢?而且……”A叹了口气,“为何连死去的人都要被吸去生前的幸福与希望呢?”
  “抱歉……”B低下头看着脚尖,“我忘记你父母最后都化为了雪。真的很抱歉……”
    A做了一个深呼吸。我明白他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没关系,”A对B微微一笑,“人无完人嘛!”
    我看到B笑着叹了口气。蝉又开始长鸣。
  “那么,你准备怎么做呢?”B少有地严肃问道,“去对抗这些法则?”
  “不知道,”A有一次抬头看向太阳,哀伤溶在他的眼神里,泛出淡淡的蓝色,“但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只剩下不幸与痛苦的话,那样的事我一辈子也不愿看到。”
  “否则,那些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人生难道只是一场痛苦之宴吗……?”

8.
    麻雀清脆的声音钻入耳中,我无力地睁开眼,有些诧异为何没有预料中本应有的明媚的阳光。墙上是跳动的影子,还有微黄的光亮。我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他在不远处的木桌上趴着,身体均匀地一起一伏。
    昨夜的混乱,最终我还是杀不了他。木棒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可靠,那一下只有一个黑青色的伤。
  “为什么……”他眼中溢满泪水,悲哀地呜咽着说道。他看着我又一次举起了木棍,稚嫩的脸上露出一副惨笑,神情宛如日暮黄昏时猿猴那深深的哀鸣。
  “如果连你的心中都没有了我的话,我也对这个挨千刀的世界没有任何牵挂了。”他闭上了眼睛。
    我相信这句话。他为何在这个世界上还活着?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什么呢?从第一次见到他一直到现在,只有我始终没有放弃他,始终保护他,为他讲理,和他玩耍。在经过了数年之后,他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对生活没有信心,能够安然接受自己的病和日夜渐近的死亡。
    他只有我……不是吗?
    而我呢?虽然因为和他一直保持着挚友的关系而受到排挤,但我却从不后悔。和他在一起有快乐,会感到其它地方感受不到的幸福。爷爷不也承认了吗?要照顾好这个孩子。为何我现在还会这样呢?因为他传染给我这样的病吗?但是除了他会接受得病的我,还有谁能够将我当做正常人一样对待呢?
    如今的我也只有他……
    冷不防地,泪帘便已挂在脸上。倦意与挫败感袭击了过来,我不禁瘫坐在了地上。他将我扶到了床上,我很快便被无处可躲的梦神抓去了。
    壁炉里的火像风中于眼角垂下的泪珠,摇摆得让人心痛。窗户木板上的缝透过几丝光线,光向潜进了海洋里,越见黯淡,最后在屋内消失不见。忽然听见屋外有稀疏的炮声,估计是附近的孩子在打炮仗。
    明天就是逆雪节了,我想道。我的人生与它之间有着一道绝对无法逾越的深渊——死亡。
    嗓子眼截住了一些干涩的悲伤,而后这些悲伤溜进了鼻子,到达眼睛后一丝丝地溢了出来,使眼睛就像整个泡进了醋里一般。就在眼泪要涌出的一瞬,我死死闭紧了双眼,在眼泪妄想决堤时死死挡了回去。自己傻笑了一下,很快用袖子擦去了那些溢出来的泪。
    这时,我想起了一本我常念给他听的书,书名叫《幻生》,作者是个实在不起眼的作家。书中讲述了一个极端孤僻的人,幻想出了一个“人”与自己为伴,随后他们渡过的一段快乐时光以及略带哀伤的结局。书的最后,当主角病危时,被幻想出的“人”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幻象,他毅然登上了两人平时常去的山顶,在那里默默等待着自己的灭亡。
    我轻轻背出了那段文字:
  “我本不该存于世。换言之,我的人生是不真实的,虽然我并不清楚它是否可称为‘人生’。它仅只是个幻象,不具备真实性,所以它自然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生离死别,真正的梦想,真正的存在。我与现实像一个切成两半的苹果,几乎成了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事物。故此,我很想理所应当地大吼不公:为何我得不到一个真是人生的权利呢!?
    不是吗,难道我不应当如此呐喊吗?我也曾经想过,要是我完全不存在就好了。没有这样的我作为幻象存在,便没有了汹涌而至的痛苦,一种被完全否定后无力却还要拼命起身的挣扎。我何苦非要以这样的形式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呢?
    对,我十分羡慕那些整日在街上大摇大摆的人类,无论他们怎样痛苦地活着,但终究是真实的。我也仅仅是想追求他们所拥有的权利,一个作为人类都拥有的权利。所以我不满足,对于走过的路我一点也不满足!如果我拥有一个真实的人生,我一定不至于后悔至极,诅咒自己的存在。
    不是这样子吗?
    但是啊,那时的我却把自己贬得一钱不值。这只是在否定自己罢了,否定自己的一切,否定着所有的正确与错误。难道我真得一点珍惜的事物都不曾拥有吗?如果让我回想,我一定会想起因互相倾诉心声而痛苦的那一夜,会想起和他一同喜欢的那个明星,会想起做功课时为一道难题抓狂的时刻,还有那次大打一场后相互指着对方大笑的一刻。
在此,我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会否定这些?
远处的夕阳有着壮烈的火烧云,世界在一点一点变得黑暗。黑夜即将来临,我的旅程也即将完结。我笑了。
对啊,我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因为只有彻头彻尾的笨蛋才会否定这些!如果有人要把我贬得一钱不值,那他也就把我所珍惜的东西贬得一钱不值。对于那样的混蛋,我一定会握紧拳头痛扁他!
纵然我是一个幻象,但我却走过了一段路,向每个人那样,有悲有喜,还带点麻木。我有想守护的东西,想珍惜的事物,拥有美好,而不幸也没有死死抓着我,把我内心中所有的希望全部夺去。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死死抓住这些不幸不放呢?
那么,就在这最后的暮色里,请让我对自己的“人生“,向我的存在致以谢意。至少,它曾给予过我名为幸福的小小光芒。”
缓缓停下口,在从书中世界脱离的一瞬间,我发现他已经醒来。我朝他一笑,说道:“一起来玩纸牌吧!”
他愣了一下,随后会心一笑。
“嗯!”

9.
纸牌玩法“神经衰弱”就是将所有的纸牌分散开,背面朝上地摆在面前,而后从中选出任意两张看其是否是同色同数。若是,则去除这两张牌后继续游戏,直至去除完所有牌为止,若不是,则将其恢复成背面朝上的状态继续游戏。这是个锻炼记忆力的好方法。
  “你也想过自杀吧?”我一边翻起两张牌,一边向问他。
  “嗯……”他轻声回答,“很早以前想过,但后来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感觉死亡越来越近,反而更想活下去。”
  “我觉得这方面人类都是些怪家伙。书中想自杀的人就有很多,失恋,亲近的人去世,虐待,甚至连芝麻大的事情都会成为原因。最后如果那些没有自杀成的人后来活得有滋有味,还会嘲笑自己曾经想自杀这个念头。有时他们也会像你我一样,突然死期将至,反而可能又很想活下去。这真是奇怪!”
  “估计那时因为此时的死依然不是自己所选的东西了吧。”他出去了两张牌,“很多人都吵着说自己‘不曾生于这个世界就好了’之类的话吗?”
  “说到底,就是这种理由才奇怪。”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情本身就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啊,比如说性别,某些先天性的疾病。而且现在的人往往连自己能选择的事物都会视而不见。他们往往有着能改变事实的能力,却在能选择的时候放弃了选择的机会,最后导致痛苦接踵而至。除非是那些毫无可能改变的事情,比如世界的法则,不可治的疾病,否则天天抱怨,要死要活的,不觉得讽刺吗?”
  “确实有点……”他开始沉思起来,随后严肃地说道,“你觉得会出现能够治疗咱们这种病的药啊?”
  “应该会有吧……”对于自己的答案,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如果想要治疗一种病,就必须经常接触这种病。但接触就有可能患病,而大人们患病后会在几天之内死亡,生命立刻走到尽头。这使研究这种病的难度大大增加了。
  “我希望会有,”他不带任何掩饰,微笑了起来,“我不希望以后得病的人们也受到这样的待遇。明明都是人。”
    我看着她,莫名地笑了。
  “说实话,我也很想活下去,”由于死亡来得突兀,使我到现在也没有适应即将来临的死亡,“你说我们还能活几个小时?”
    他摇了摇头,对我说:“珍惜现在吧。”
  “你说的话简直如同出自老大爷的嘴里。”
  “唉~,”他长叹一口气,一看就知道时装出来的,“现在的女生太早熟了,连我说话像老大也都能看出来。咳!咳!咳!”
  “……”
    忽然,我听见屋顶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随后,木头屋顶“吱呀”一声呻吟。我见他抿了抿嘴唇,对我说:“稍微离壁炉远一些。”
    话音还未完全从耳畔离去,壁炉里那充满生机的火眨眼间熄灭,连火星都没有再睁开小小的眼睛。伴随熄灭的还有大量液体落地的声音,随后屋顶传来一阵欢呼声,小孩子的声音像刀尖般尖锐。
  “赶快跑!别让灾星逮住传染上那病!”
    黑暗之中,我唯唯只听到了对面那片漆黑中传来的叹息,冷意在心间蔓延,瞬间。

  “看来暂时是没有方法能再生起火来了。”
    听到这句半含叹息的话时,我正凝视着从木板间隙处溜进来的光。光暗含着淡淡的橙红,想必已是傍晚。忽然发现光线间的灰尘如雪般漂浮,便伸手想抓住那些小小的光粒,结果却什么也没有。
  “今天快过去了呢……”我说道。
  “嗯。”
    我想起了曾经的梦想,开始怀念梦想。本想着自己会放声大哭,但深究起来却又没找到任何悲哀的地方。
  “你有梦想吗?”我问他。
  “肯定有啊,”他一脸理所应当地看着我,“就是长大后随便开家小店维持生计。有多余的闲钱便独自去旅行,去收集各种样式的牌,身旁再有一只猫或者狗,这就差不多了。”
  “你的梦想真得好平凡!”我不禁感叹,“我曾经想成为一个作家,出一本书就会有很多很多人来买。周围的人会天天赞扬或者批评我的书,这样我就觉得特别地有成就感。”
    他略一沉思,说道:“大概是因为我讨厌人多的地方吧。一个人自由,附近没有那种像政治斗争一样的虚伪,清静悠哉。”
  “虽然这样也没什么不对,但我还是觉得你太悲观了。”
  “呵呵,”他笑了起来,“人生本身就应该是千奇百怪的,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人生。一个人如果能够选择自己人生的方向,我想这也算是一种自由的表现吧。”
  “打住!”我略带警告地提醒他。
    他一愣,随后笑道:“确实应该打住。”
    于是我们又开始了沉默,沉默像一江波涛淹没了我们。“今天”这个概念想必在暗笑着我们的困扰,因为它一边谈着“生日”,一边却又谈着“祭日”。结果,心中想要涌出的话语太多太多,但终究一句也难以说出,只得沉默。
    忽然间,我记起了一件事。于是开始摸黑朝着想象中柜子的方向走去。我第一次感觉黑暗如此可怖。
  “怎么了吗?”他听见了我移动时发出的声音后,这样问我。
  “火柴还有吗?”
  “肯定有的,”他顿了一下,“但也只剩下七根了。”
  “足够了!”我高兴地说道。
    随后我摸到了柜子,打开了它。细细摸索了一阵后,我的触感帮我报道了想要的东西。我苦笑了起来,料想当时怎么可能会想到会在如此情况下使用它呢?
  “帮我划一根火柴,想让你看样东西。”
    火光乍现,我看清了手中淡蓝色的蜡烛,幽蓝的颜色如同在这萦绕的黑暗里努力撑起一片蓝天。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笑出了声来。两人将蜡烛点燃后,用蜡泪将其固定在了地板上。而后,我见他又拿起了另一支。
  “十一根……”他喃喃地说道,脸上不知挂着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等你很久了。”他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叹息像粘稠的胶水,在我们的身旁蠕动。
    我将十一根不同颜色的蜡烛在地板上排成了一个圆圈,用第一支蜡烛将其他的引燃。圆形,就像不在场的五彩蛋糕。
    火光烘得他脸上泛红,屋内紧密的黑暗也顿时被光芒冲散。木质的桌椅,石砌的壁炉,老者的画像,在经历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后,有了一种令人怀念的感觉。我深吸一口气,想象着自己正在储存无比巨大的勇气,随后,吐出了这句话。
  “生日快乐!”
  “嗯,生日快乐!”他赠与我一个无暇的笑容。
    随后,我们又摆起了纸牌。这次玩法换成了最简单的“排火车”。几盘过后,我感到有些累了。
  “虽然累了,但是还不想睡。”我说。
  “那就说些什么吧。”
  “对了,还记得人会变成雪的传说吗?”
  “不会忘了的。”
  “我就想变成雪,非常地想,非常……”
    我见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打开了小屋的大门。冷风不带一丝留情地钻入我的身体,一旁的烛火也如同见了猛兽的小动物般瑟瑟发抖。我迎着风,发现门外飘起了白色的光点。本以为是萤火虫,却又转眼想起现在是冬季。
    这时,我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逆雪了,我的公主殿下。”他站在寒风中微微一笑,宛如荒原上一朵盛开的花。

    屋外的风十分地大,意外地冷。他将屋内那条薄薄的棉被披在了我身上,风立刻被挡在了被子外,只剩我的双脚还在被冷意一丝丝地侵蚀。
    雪逆飞着,像满天飘零的花瓣,像灿如烟花的繁星。它们如同朝圣一般执坳地飞向天空彼岸的世界。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做对面那个世界的梦。”我望着雪飘飞的方向说道。
  “和雪有关吗?”
  “嗯,一个非常悲伤的梦。”我低下头,顿了一下,“你说我们死后会活得比现在更好吗?”
  “这个谁又能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我听见了他抽泣的声音。他笑着挂起了两道泪帘,不断地呜咽着,全身的颤抖好像会将肠子震断一般。
  “喏,这次可是你先哭的,可是算我赢哦……”
    说这句话时,我也不自觉地哭了起来。为了不让他看见,我扭头望着空中逆飞的雪跑了起来,张开双手想去拥抱它们。或许,只有当拥抱它们的时刻,我心中的悲伤才会消失殆尽。
    那些人,那些不幸,便是雪吧……
  “咻~”的一声,一枚烟花在空中绽放,散射的色彩在空中渐渐消逝。人们终于开始庆祝一年的结束,逆雪节的到来。送走不幸,送走雪。
    缓缓闭上眼,我想我感受到了。光在我周围像漩涡一般旋转,重量被一点点吸吮去。我想我触摸到了,那种飞翔而起奔往天空的感觉。所有的雪渐渐变成光,面向太阳上下飘动着,轻盈优美。
    这时的雪,就像一只只蝴蝶,扑打着翅膀飘飞而去。

尾声
    远处是一排排干巴巴的树,活像一只只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狗。一片叶子也没有,包括枯去的落叶。地面上还没有铺起一层蓬松的雪,说明还没有真正地到达冬季。但若有人抬头看向天空,就会发现渐近的雪点,场景就如同万枚礼花停驻于空。
  “冬天了呢。”戴眼镜的男子对着自己的双手“呵”出一股白气,白气腾逝于面前。
    一旁表情严肃的男子并没有出声,这句话也就像放入水中的砂糖,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沉默之后,表情严肃的男子忽然低声说道,“如果我没有和你相识,你没有和我接触的话,你也不至于……”
  “没关系的,”戴眼镜的男子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雪随着风飘洒下来,漫天大雪宛如女神白色的裙摆。疾风哀鸣,撕扯着两个人的心。戴眼镜的男子缓缓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一片悄然而下的雪。而后,他的呜咽声在弥漫到了空气里,异常粘稠。
  “暖的……”他双手捧住了这一粒雪,紧紧地搂在胸前,“这粒雪是暖的……”
    另一个男子全身一颤。而后他缓缓抬头看向漫天雪幕,看向雪幕后那隐约的太阳。凄伤的淡蓝色阳光下,这个男人又一次为真正的悲伤和孤独而无尽地抽泣起来。
                                                                   【完】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脚本屋    

GMT+8, 2024-11-1 10:36 , Processed in 0.059849 second(s), 22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