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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杉钱信】《Narcissu——another 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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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9 18:39: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上杉钱信】《Narcissu——another 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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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18:40:13 | 显示全部楼层
《Narcissu——another side》


10月,已入深秋的琦玉县被染成了金黄,天气转寒,道路上已经看不到除学生外穿着裙子的行人——如果我,并不算在“行人”这一范围内的活。
凌晨时分,因昨天那场难得的秋雨而产生的浓雾让阴霾的天空变得朦胧。夜,似乎还末离去,但我却无法见到星空。
淡淡的月色洒在仍旧一片漆黑的水泥地上,映照出一片不同于混沌的华美。
千寻:呼——!   
我长吁了一口气,看看自己吐出的那抹白色飞上天空。从以前一直留到现在的一年四季穿裙子的习惯,也许该改一改了。
“吱——!”
一声刺耳的刹声车,红色的Eunos MX-5如以往一样停在了我的身边。我将身子朝向了从车中出来的与我年龄相仿的女性。
千寻:早上好,优花。
优花:千寻,需要搭便车吗?
明明知道我每天都有散步到工作单位的习惯,可即使在家也还是穿着正式的衣服的优花却总是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千寻:不用了,谢谢,我很快就到单位了。
优花:撒!好好干!做你那种工作可不容易。
千寻:谢谢,优花也是。
优花:我这个八年级老职员可没那么容易被辞退。
今天早上,我们又重复着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几种对话中的一种。随后,红色的车影飞快地远去了,被改装成小排量环保型的Eunos MX-5,在发动时留下了不小的声响。
千寻:路上小心。
对着那个影子,我职业病般地鞠了一躬。
……


文具店,我坐在收银台旁的椅子上,圆珠笔在纸上擦出“沙沙”的响声。
6点32分,窗外的四角天空显现出可爱的肚鱼白。
千寻:呼!已经月末了。
这个月的收入有些不乐观,如果不在剩下的两天里多争取些收入,我的奖金大概也会打折吧!
虽然我并不是很在意钱的问题,但做事还是要尽量做好才行。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阵微风从身边拂过,带来几抹清新的茶香。
千寻:欢迎光临。
我站起身,对这个穿着水手服的学生打扮的女孩鞠了一躬。她戴着一副白色长筒手套,将手表都埋在了其中。
女孩:早上好,请问……这里有老虎钳和螺丝刀吗?
千寻:啊?
女孩:还有,如果有可乐饼就更好了!
在我工作的这家文具店左边不到10米,有一家商品丰富的食品店,而老虎钳和螺丝刀,除非是从上空飞过来,不然走哪条呼应该都可以买到。
这个女孩……还真是有些奇怪……
千寻:客人,请问您赶时间吗?
女孩:不,我的时间已经多到用不完了。
千寻:那请客人稍等一下。
我离开了收银台,走进了后门另一侧用于准备午餐的房间。
……

大约过了5分钟,当我再次走回店内的时候,女孩已经成功地鸠占鹊巢,打开电脑浏览起我的私人文件夹来。
千寻:客人,您要的老虎钳、螺丝刀和可乐饼。
女孩:咕噜!我没有带钱……千寻是吧!
千寻:哈?捉弄人可不是好习惯啊!
我推断,她是通过电脑里以我的名字署名的照片了解到我的名字的。
女孩:嘛!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千寻:那么,东西先拿去吧,钱的事,可以以后再说。
女孩:谢……谢谢,老虎钳和螺丝刀我会尽早归还的。
千寻:原来,你是因为只是要借才专门找我们这家文具店的……
女孩:对了一半,这个时间开门的店不多,只有这家店里面的人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千寻:呜……
女孩:好啦!主会为千寻报仇的。
千寻:报仇?
女孩:如果想让主来把我抓过去,请记住我的名字,花城怜。
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说出自己的名字,这女孩又一次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强大而特殊的存在感。
千寻:花城……怜小姐,是吧!
怜:叫我怜就可以了,不然还不如客人这种称呼来得顺耳。
千寻:知道了,怜。
她给我们感觉,有种死去的姐姐一样的犀利,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怜:呐,千寻,这里有可乐饼,卖完了吗?
千寻:嗯,不过怜想买的时候,一定会有货的。
一点也不怕生,不见外,就这个年龄的女孩而言,实在很难得。
怜:那就回见了!
千寻:怜,欢迎再来。
……


送走了怜,我重新坐回了收银台边,检查起电脑中的资料来。所幸的是,这台电脑的配置已经有些跟不上时代了,开机大概花去了不少时间,所以怜的淘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太过深入。
不过即使如此……
千寻:唉!这个样子……连我也会被店长骂的。
长叹一口气,我开始着手于数据的恢复。
……   
在漫长的时间之流中,每一天都在重复着的,孤单一个人的生活。在那之后的几年,我在从大学毕业之后,开始了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做临时工的生活,一个工作,有时持续一年左右,有时仅仅维持一个月。以我的学历,在公司签一份长时间的正式合同也许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但我还是如现在这般一次又一次做着随时可以停止的工作。也许我的心中……还是想回到那里吧!
时至今日,已经在公司打出一片天的优花,和不断变幻着岗位和环境的我,那巨大的差距显得有些讽刺。
或许在逐渐适应的同时,我亦是厌倦了这种毫无目的的漂泊,但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再一次回到那里的勇气。
回到7楼,再次成为7楼的看护,我不知道如果这么做,姐姐是否会赞同。
一复一日,正在趋向年复一年。
然而,不断重复着的日子,在这个普通的秋天终结。
千寻:好饿……
结果,因为大量土豆的消耗,我最后连中饭都没能吃饱。
……
女孩的声音:阿姨!阿姨!
今天的下午,同样以我被顾客的叫醒而开始。
女孩:啊!好像应该叫姐姐才对。
和怜一样,女孩穿着同一式样的水手服,但她拎着手提包,而且并没有戴手套。
千寻:下午好,欢迎光临,客人。
女孩:呜……我……不是客人……我只是来买东西的……
千寻:……
这个说着奇怪的话的女孩,毫无疑问和怜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她清澈的容貌因为与人交际时的惊慌而明了不小的瑕呲。
千寻: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呢?
女孩:咕噜……钢笔,胶带纸,剪刀……
千寻:要什么品牌的呢?
女孩:价格……最便宜的。
千寻:我明白了,请稍等一下。
……
在货架前弯下腰,我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每一件商品。最便宜的钢笔,一下子便找得到,至于胶带和剪刀,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好坏上的差别。
千寻:很好,就是这些了。
然后,在站起来的刹那,一阵彻底而突然的眩晕让我几乎就要失去意识。
千寻:呜……
我用手支撑住了这个正在摇晃的世界。
女孩:姐姐,没……没事吧!
转过头,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千寻:一共……470日元。

清晨,医院的灯光并不明亮,这让我连裙上的和向日葵都显得能有些暗淡。就在这稀疏的灯光中,我和优花并排走向了大门。
优花:身体很好嘛,真是让人羡慕。
千寻:谢谢。
因为不放心昨天那次突如其来的脱力,我一早便拜托优花搭我到这个医院来做一下体检。检验结果相当乐观,我的身上没有任何疾病,昨天症状也完全是劳累过度所造成的。
优花: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公司了。
千寻:嗯,优花先走吧!我工作的地方就在这附近,自己走过去就好。
优花:千寻,你也……该考虑找个男朋友了。
千寻:我现在,并没有余下谈恋爱的时间。
优花:你还真是个既闲不下来又耐不住寂寞的人!
留下这句话,姐姐留给我的这名挚友便走向了姐姐送给她的红色敞蓬车。
她也许明白我正被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所驱使,绕过整幢大楼我来到了这个如今已发生了不小变化的中庭。
秋,花谢之后,花开之前,没有春夏的争奇斗艳,亦没有寒冬的凛然傲雪。
千寻:这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仍旧在那个角落挣扎,初生的幼苗凌风而动。那灵动的水色至今也一直在等待着那个她所期待的季节。


Narcissu another side
一个幸福的故事,一段灿烂的回忆,
我的终点,从秋季跨越整个冬天。

水流声,脚步声,还有    不断的说话声,上午7占点这个医院进入了正常的上班时间。
不断有人从眼前走过,而我仍旧坐在中庭里的一把长椅上,视线中,有一个女孩子似乎正在做着姐姐从前的工作。
千寻:需要帮忙吗?
走近那个正全神贯注于浇花之中的女孩,我向她伸出了手。
女孩:谢谢,我一个人能做好的。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我。
女孩:唉?
千寻:啊!你是昨天的……
就在这时,我和她同时将手伸向了一旁的水阀。
……
回到长椅上,但与刚才不同的是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而她,正是昨天下午来买钢笔,胶带和剪刀的女孩。
女孩:文具店的姐姐,生病了吗?
千寻:没有,只是趁早来做下体检,身体好像很健康的样子。
女孩:真好啊!好令人羡慕。
千寻:羡慕?你难道……是这里的病人吗?
她既没有穿睡衣,也没有佩戴塑料手环,看上去也很健康。
女孩:不是,我的母亲是这里的护士,所以我就在休学之后在这里找了份工作,随便帮一下忙。
千寻:你还是个孝顺的孩子。
女孩的脸微微泛红。
女孩:才没这回事,这只是……不怎么擅长交际,而且……而且做事情也笨手笨脚,所以……也只能做这些简单的事。
千寻:没这种事,养花可是件很复杂的事!普通人根本做不好的。
女孩:这个,很多年之前,有位姐姐曾经教过我。
女孩如同回忆起什么般,有些留恋地望向了那些新生的幼苗。
千寻:姐姐?
女孩:也许叫阿姨会比较合适。
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我的姐姐。
女孩:对了,我是不是可以……问一下姐姐的名字呢?
千寻:千寻,筱原千寻,我的姐姐筱原姬子生前曾负责过照管这个后庭,我和她一样,是天主教徒。
女孩:九条诗歌,7楼看护,现在休学中,同样是个天主教徒。
.................


时间过得飞快,既使努力地伸出双手,也无法握住正在逐渐被风化的记忆,在得知人仅仅17岁的诗歌已成为了七楼看护的同时,我才惊恐地意识到,已经27岁的我,不做看护已经5年。
文具店门口,站着一个一脸不快的女孩。
怜:千寻,好慢,今天难道睡过头了吗?
女孩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舞动着,将她锐利的视线隐藏了起来。
千寻:今天稍稍有些事情。
近8点才开门确实有些晚,如果这样的迟到多出现几次,恐怕我很快就能尝到炒鱿鱼的滋味吧!
我一边这么想着,同边取出了店门钥匙。
怜:千寻,你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千寻:没有,我一直以来,都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怜:那就是心情不好喽!
千寻:怜,你是不是觉得除了心情好就是心情不好……
怜:Bingo!
千寻:这么说的话,我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听到这里,女孩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
怜:心情好的话,千寻就要请客哟!
千寻:哎?
怜:可乐饼,如果请我吃可乐饼,我会很开心。
千寻:……
……
阳光射穿了窗上的细纱,带来了一些不属于我的温度,但那即使如果,与它一同来到的风还是让寒冷遍布在了这个房间之中,在浸透在阴凉之中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的同时,我打开了天然气烂。
千寻:呼!终于暖和一点了。
我呼出白白气与因沸腾而升到上空的水蒸气混合到了一起,排风扇发出了可以被认定为噪音的声音,将房内逐渐升高日空气,一点点送去被四角窗扉所隔的另一方天空。
在一天又一天的平静中,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意正在发生着何种变化。
今天……我仍站在此处,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坦然。
可是……眼下,我却渐渐变得无法原谅在此时仍能如此坦然的自己。
……


怜:好慢好慢好慢!
千寻:这次做得比上一次多,所以比较花时间。
怜:嗯,这一次是千寻请客,对吧!
千寻:是的。
怜:那么……还给千寻五个,昨天的帐就算抵消了吧!
千寻:哈?
怜:怎么了?我的提议有什么不对吗?
千寻:呐,怜,即使是好欺负的人,有时候也会生气的。
怜:咕噜……千寻的表情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千寻:……
是吗?原来我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怜:开玩笑,开玩笑,我在过去的一年,攒了480日元哦!
千寻:……
480日元,最大限度也就是三罐饮料的程度。
千寻:算了,这两天就全当是我请客好了。
怜:呵呵,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孩子,连后悔的时间也没有给我便接受了我的提案。
……
嚼啊嚼,嚼啊嚼……
千寻:哇!
完全没有淑女的样子,怜在我的面前丝毫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原本是干净的手套,因为她的不节制而沾满了油渍。
千寻:怜,其实我……还没有吃过早餐……
怜:再说响一点,我没有听到。
她一边假装无视我的话,一边拿起最后两个可乐饼,一边一口……
怜:咕噜,千寻,没有吃过早餐?
千寻:嗯,怜,当我没有说过好啦!
怜:嗯,既然如此,我的手套上,还有些可乐饼上的油……
话音刚落,她便脱下了“脑满肠肥”的手套。
随后,我看到了,在她左手手腕,我原以为是手表的……白色塑料手环。


1.深秋的十七岁
不断压抑着的胸口,已经凝固的时间、血液流径全身的脉络,将它所吞噬的每一个细胞染成红色。
从只能拉开15cm的窗口,透过几缕幽幽日寒光,地面的光斑上,充满了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温度。
密云遮蔽了春雨,细雪埋葬了夏雷,寒风让秋霜变得惨白。没有银色的满月,只有白色的飞雪,没有绿色的草,只有黑色的夜,岁月在空中凝结,色彩消逝于地平线,15cm的彼方凋零成雪,黑与白的世界只剩下冬天。
7楼,今天我……也依然在这里。
今天我,也同样在等待着医疗水平的进步。
被称为安宁病所的地方,我至今,也在不停地等待着。
暮色的十七岁,我开始,在这种等待中厌倦……
没有了可以回的家,而我……也不想死在7楼。
怜:至少,你应该……给我一个选择死地的机会。
15cm的天空,惨淡到了只剩下了阳光。
既然你没办法给我一个家,那么我……理当为自己创造死地。


——(筱原千寻)
天空,一片水色,傍晚的月,将朦胧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千寻:有点冷……
坐在医医院中庭的长椅上,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我一次次做着深呼吸,风中半空中掠过,留下的是覆盖全身的凛洌。
以我现在的身份,也许并不适合去那里也说不定。
???:九条,这个工作你到底能不能做好?
诗歌:咕噜……我……
???:医院是因为敬重你母亲方让身为女儿的你留在这里,你可不要每一次都拖我们的后腿。
诗歌:呜……那……那个……可是……
???:看护有的时候不能大惯着病人,你怎么老记不住这句话。
诗歌:嗯,我……我……会……记住的。
在诗歌慌乱的这会儿,她手中的水管仍在不断向外输送着水流。
千寻:花要窒息了,诗歌。
因为这个缘故,我走过去替她关掉了水阀。
诗歌:啊……千……千寻……小姐。对……对不起。
千寻:为什么要道歉呢?
诗歌:嗯……啊……因为……被看到难堪的样子了。
千寻:诗歌,像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吧!
???:你是……筱原千寻小姐吗?
一直被搁在一边的男医生戴着一副眼镜,在看到我的时候,脸上严肃的表情稍稍缓合了一下。
千寻:嗯,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做了6年看护的七楼常驻人员之一,同时是这个菜鸟的前辈。
千寻:哦,对不起,我好像……记不起你是谁了。
???:我种事情不重要,反正我也快要辞职了,可不可以拜托你多多关照一下九条。
千寻:我并没有回到这家医院。
???:是嘛,那太可惜了。
千寻:不过,诗歌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会经常来帮她一把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既然如此,我差不过该去忙自己的事了。
诗歌:千寻小姐。
目送着男人的离开,诗歌长吁了一口气。
千寻:诗歌负责照顾的病人,是不是有些麻烦呢?
诗歌:不是,不只是病人,是挚友。
平时让我感觉不怎么可靠的诗歌,此时却说得很坚决。
千寻:挚友?
诗歌:挚友比工作重要,所以挚友的要求,即使牺牲工作也必须满足。
千寻:诗歌看护的对象,同时也是挚友,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诗歌:我不知道,但是……朋友关系会因为时间而被淡化,但挚友,却无论如何都不会。
千寻:这也是姐姐告诉你的吗?
诗歌:嗯,而且时间也应证了这一点。
……


挚友……说起来有些遥不可及呢!
到底什么是挚友呢?
我现在,无法清楚地解释,但我心中,却明白作为挚友所应具备的条件。
比朋友更加像亲人,比亲人更加像朋友,这便是挚友,也许是这样吧!
……
搬到自己现在住的公寓已经3年,当初我只是因为某个临时工的工作而选择了搬迁,也许是猜到了我之后,注定会过上这种生活,姐姐在我去世之前,自作主张地用一部分存款买了一辆Eunos800,不过我只有出远门的时候才会用它。
千寻:从今天开始,你的价值要提升了。
近两天发生的事让我今后的安排变得有些紧,相对的,必须从早上挖时间了。对生活规律性很强的我而言,一天中也只有散步的时间可以利用,于是,我便决定每天开车上班。
只是,开车上岗的帮工……像是种有些可笑的存在……
久违的Eunos800,在启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摇晃得很厉害,看来太长的空白让我的驾驶显得有些生疏。姐姐如果料到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应该买一辆带自动档的车才对。
一面熟悉着驾驶的同时,我还一面欣赏着正在飞速倒退的街景,可这种快节奏,并不是我擅长对付的。
千寻:这又会是……有些寒冷的一天。
终于适应了这辆车的驾驶,我开始加快速度,而从这敞蓬车的车顶灌入的秋风,一次次向我诉说着天气的转冷。
把车停在文具店旁的空地,我关上了顶蓬,下车理了理衣装。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仅仅6点17分,怜便已经等在了车前。
怜:好厉害,没想到千寻竟然会有自己的车。
千寻:Eunos800,现在看起来年龄似乎有些大了。除此之外,还被我改装成了环保型的小排量1.6T。
怜:听起来……有些让羡慕。
千寻:它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车型,在一般的家庭,用车中只是中等。
怜:不管怎么说,480日元肯定是买不到的吧!
千寻:这个……没办法否定你的话。
怜:这么一来,就很让怜羡慕了。
千寻:怜这一次,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了?
怜:嗯,这个……
她抬起头,在思考的同时,眼珠子也在诡异地旋转着。
千寻:如果想去兜风,改天或许还有可能。
怜:哇!嘴被堵住了,既然这样,我也只能……要比昨天更多的可乐饼了。
千寻:……
她一定明白,这种要求是决不会拒绝的,无论这要求和我开Eunos过来有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朝东窗户的文具店在凌晨缺少阳光,而灯光则无法代替阳光的那种温暖,在等待可乐饼做好的时间,怜一如既往地未经批准随意翻动着电脑里的各个文件夹。
怜:哇哇!好高的学历……
这是我端着烧好的可乐饼,走出厨房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千寻:怜,你该不会在翻我的个人档案吧!
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因为电脑中我私人的文件夹除了“照片”这一个之外都进行了加密——这是我前天刚做的处理。
怜:照片里的分明是东京大学嘛!我虽然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好学生。可东京大学怎么写我还是认得的。
千寻:那没什么,我只是联考的时候运气比较好而已。
怜:决没那回事,千寻……你根本就是个细致到零错误的人。
千寻:我没那么厉害,怜你把我捧得太高了。
怜:呵呵!把千寻捧得高一点,有更多可乐饼吃!
千寻:……
怜难得一见的正经表情,仅仅停留了一个瞬间便消失殆尽。大学……说起那段日子,我只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一片惨白。
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我,让我顾不上交友与研究。
到最后,在一生中理应建立起自己的社会关系的五年,我所做的全部便是完成学业,回到这里,再无其他。
……


脱去手套,怜那白色的塑料手环裸露在了空气中。
她的名字叫作花城怜,女,血型AB,塑料手环的颜色是白色,7楼——安宁病所的暂居者。
除此之外,我对她一无所知。
而她戴手套的原因,似乎并不是掩饰自己的身份。
怜:嗯,今天提前问一句,千寻有吃过早餐吗?
千寻:没有
怜:那,就请千寻再饿一顿吧!
千寻:哎?
没等我反应过来,怜已经将脑袋一头扎进了盘子里。
这样的生活方式,也许正是怜的生活方式吧!存在于7楼,都不同于7楼的任何人。
这种不羁与潇洒,即使姐姐也不曾拥有过,但我的心中却有着些许的不安,或许是因为……我并不了解怜吧!
嗯,现在……我也许该考虑一下早餐的问题。
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厨房在那里有我早上在家便准备好的两份便当。
千寻:主大概不会原谅偷吃的人吧!
到了最后,留给我的只剩下了自言自语。
……
走下车,天色已晚,星光因为密布的乱云而失去了熣璨。而迎接我的又是不变的水流声与对话声。
诗歌: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
???:九条,因为朋友而在工作上放水是很愚蠢的!
诗歌:可是……7楼的病人……不是应该有行动上的自由的吗?
???:她的病情,并不适合外出活动。
诗歌:咕噜……
???:7楼,并不是为了让人去痛苦而存在的,只是为了让人养病和等待希望而存在的,这一点身为看护的你必须明白!
诗歌:可是……可是……
听着诗歌颤抖的声音,我大概猜到了她下一句将要说什么。
千寻:水浇太多了,球根会烂掉的。
我又一次在这个不是时机的时机插入了两个人的对话。
有些话,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听到。
???:筱原小姐,九条她每天都放患者出去,她根本不明白朋友和工作哪个重要。
千寻:当然是工作重要,很可惜,我只是诗歌的朋友,没办法干涉她的工作。
诗歌:千寻小姐,这么说的话我……
她露出难堪的表情。
千寻:挚友是很重要,但如果天天都为对方担心,那就不是挚友,而是负担了。
……


热气混入了周围的空气中,便当里的食物在几个小时后的现在也仍然热气腾腾。便当盒的选用绝对不能含糊,否则便会像诗歌的那样因保温性差,而让食物太快冷却,不,事实上原因并不是如此。
千寻:很奇怪,诗歌用的明明和我用的是同一款便当盒,为什么饭菜会冷得这么快?
诗歌:呜……呜啊……我好像……没有关紧的样子……
千寻:诗歌,以后还是细致点好。
诗歌:我……我尽量。
虽然猜到她会这么回答,但我对她口中的“尽量”并不抱多大期待。昨晚和她约好今晚在此见面的时候,我便猜到了会与便当有关的意外,这种程度的小问题已经算是万幸。
千寻:你呀……果然没办法令人放心。
诗歌:是……千寻小姐说得是……
千寻:可是……你的挚友,好像更不可靠……
诗歌:唉?你的意思是……
千寻:快吃吧!我刚才做了个决定,至少,要帮帮你和你的挚友。
……
医院的1楼经过了多少的洗礼已经出了浓重的西药味。
迈着大步,我拉着诗歌一起穿过门厅,径直走向停在角落的电梯。
“叮!”按过电梯上那个标着“7”的按键,看着大门缓缓关上之后,我听见了这个服役多年的老电梯发出不和谐的噪音。
千寻:时隔5年再回到这里,熟人大概已经找不到了吧!
诗歌:唉?
千寻:我之前忘记说了,我曾经在7楼……做了很久的看护。履历应该比诗歌长得多吧!
诗歌:哇!
“叮!”又是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我感觉到自己的重心稍稍下降。
千寻:打扰了。
一瞬间,无数目光一齐指向了我们两人,而就在下一秒,集中在诗歌身上的视线又全部转移到了我身上。
啊啦啊啦!果然已经物是人非了。
无视这些视线,我在诗歌的带领下,径自走向了写有花城怜的病房大门。随后,一阵窜窜门响动从身边传来,其中甚至夹杂着我的名字,于是,当我再次注意左右的时候,所有来自医护人员的视线都移向了别处。
“咚咚咚!”
诗歌:怜!有客人来了!
这个时候,从门的另一侧,传来了开朗的女声。
怜:千寻,你是来带我出去兜风的吗?
千寻:我早上就强调过,兜风的话要改天。
我对身边有些惊讶的诗歌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怜:那没办法了,我现在饿了,如果有足够填饱我肚子的可乐饼,我就让你进来。
千寻:好巧,如果是别的要求,我就没办法满足你了。
怜:那,在进来之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千寻:这简直就是要我签一张保证书,让你在上面随意书写嘛!
怜:嘛!千寻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她是同我印象中的怜一样,拥有开朗而诡异的声音的少女。
千寻:那就答应喽!反悔可是女性的特权。
怜:既然如此,我生命中剩下的不到200天里看来不用再溜出去了。
“吱!”
门轴发出了轻微响声。
坐在床上,身穿粉色睡衣的少女,她的笑容如同花一般正等待着绽放。


——(花城怜)
女:花城怜,15岁,手术准备完成。
男:麻药的工作结束了吗?
女:嗯,患者已经失去了意识。
男:手术刀……
女:给!
男:很好。
女:医生,你的手在抖,这样没问题吗?
男:做手术的时候这种话是忌讳,我不知强调过多少次。
女:可是……
男:听着,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在一个女孩身上留下疤痕。无论是谁……都无法容忍,即使只是想拯救区区一个女孩子。
女:她……她可是……我们的女儿……
……
一天天从未间断的日夜,重复而孤独,只有一个人的医院生活,已经持续了半年。从天堂到地狱,几乎只是一瞬间。
1楼,每周一次的体检,医生的脸色一次比一次严肃。
4楼,不定时的治疗让我结束了6年有规律的校园生活。
5楼,正式的住院,来访的旧友,一天比一天减少,中药的味道,渐渐充斥整个房间。
6楼,手术失败的那天,我失去了父母在内的一切。
7楼,在重复着的日子里,我一次次,无奈地望着15cm窗口映出的星夜。
随后,我终于明白,这个不会进行任何医疗措施的地方,对于没有家的我而言,将会是一个仅能选择的终点。
无可奈何地习惯,无可奈何地坦然。
终于,我领悟了一句话,当你无法战胜他,那便只有加入他。
……然而,无论等待多久,那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却一次次阻止我主动去追求。
究竟何时……我的愧疚感,能够消失掉呢?
……
“咚咚咚!”
女孩: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怜:请进。
穿着我曾经穿过的那个款式的水手服,少女走进了我的病房,她是至今为止,惟一一个经常来探望我的人。


——(筱原千寻)
怜:晚上好,诅咒怜并见证怜的毁灭之人。
刺眼的灯光下,怜露出了恶作剧一般的微笑,而把灯开得如此之大的原因,自然是她手边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
千寻:哈?诅咒……毁灭?
怜:这是我刚才花了五秒钟想出的开场白,怎么样,很有震撼力吧!
诗歌:咕噜……我差点被你吓到了。
千寻: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事,怜,解决一下“饿魔”缠身的问题吧!接过我的便当,怜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香气随热气一同弥漫在了房间里,不过怜更在意的倒是另一件事。
怜:全部是可乐饼,千寻,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是7楼的病人了。
千寻:嗯,而且除了可乐饼之外,我不知道你有哪些食物是不受限制的。
怜:这个嘛……太辣的食物,太咸的食物,太甜的食物,太酸的食物,还有碳酸饮料是被禁止的。补充过期变质的同样被禁止。
千寻:最后那句是多余的。
怜:很好,这么多可乐饼,如果没有饮料可不行,诗歌,去外面的超市带些饮料来。
诗歌:为什么是我?
诗歌郁闷地问。
怜:你作为看护和医院的工作人员,满足病人和客人的需要,不是应该的吗?
诗歌:呜……呜咕!我……我马上就去。
怜:路上小心,我并不会狼吞虎咽的。
诗歌:嗯,谢谢。
诗歌小跑着走出了房间,我用同情的目光目送着她不幸的身影。
怜:哼哼哼哼哼哼!
千寻:我好像听到了不和谐的笑声。
怜:碍事的终于支开了,千寻,我们喝两杯吧!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病床下抽出数听啤酒。
千寻:哇!真的假的?
怜:我好像没有说过酒是被禁止的东西吧!
千寻:连碳酸饮料都限制饮用,啤酒便更没有许可的理由了。
怜:哇!穿帮了,千寻果然厉害,一下子就识破了怜的计谋。
千寻:好欺负和迟钝是两个概念吧!
怜:可是……难得用诗歌的钱买了啤酒,扔掉也太可惜了。
千寻: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


我的余光从门口扫过,诗歌正提着一袋饮料愣在门口,房间的垃圾桶里,已经多出了好几个空啤酒罐。
怜:下一局,下局我会出剪刀哦,千寻。
千寻:……
怜:哈哈,千寻输了,所以这听啤酒全部要喝光光哦!
千寻:我……我知道了。
咕噜咕噜咕噜……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从祖辈那里遗传得来的好酒量,会在同学会和应酬以外的地方发挥作用。
……
怜:1、2、3、4、5、6、7、8、9,哇!9听,千寻好厉害!
千寻:结果我发现,自己好像主动走进了怜设下的陷阱里。
怜:Bingo!
怜伸出两个手指,做出了胜利者的“V”字手势。
千寻:怜,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来?
怜:千寻觉得呢?
我接过了诗歌递给我的热咖啡,随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口香糖。
千寻:猜不出来。
从7楼只能打开15cm的窗口,理论上看不到中庭的情况,而诗歌应该也没有向怜说过我的事情。
因此,我本能地望向了窗口。这……也让我完全因惊讶而战颤。
能完全打开的窗扉,远超15cm的四角天空。
崦放在窗边的老虎钳和螺丝刀刚向我解释着这一切的原因。
怜:15cm对我而言,根本不会够的。


2.水色
心脏的跳动速度似乎比平常快了计多,好像这样便可以更快速地迎来死亡一般。
到底从何时开始,我对于自己即将病死的事,已经不再恐惧了呢?原来,曾经的我,并非惧怕死亡,而是因为不知自己何时会死而恐惧着。而如今,已经被确定了终点,只是在缓缓爬向已知的自己,早已用习惯代替了恐惧。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恐惧和屈服,而是“习惯如此”。2002年8月,我已经习惯了她不定期的来访。
诗歌:呼!好热,怜穿那么多衣服不热吗?
听着她的抱怨,我平静地抱以一个苦笑。
怜:很热,但脱衣服没有开冷气方便。
诗歌:哇!果然是怜的风格,明明不适合呆在空调房里。
怜:不是这个问题吧!我除了睡衣之外,所有衣服都在那场大火里烧光了。
诗歌:抱……抱歉……
怜:这种事没办法的,既然是他们的选择,如果无法预知,没人可以干涉。
在我手术失败并正式移入7楼之后的第三个月,家中发生了一场火灾,连同双亲在内的一切都烧成了虚无。
怜:好了,诗歌,别再在意那件事了,不管怎么说也过了快十个月了。
诗歌:嗯,嗯!
怜:对了,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诗歌:嗯!
她一边应着,一边把塑料袋中的啤酒和果汁取了出来。
怜: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打开一听啤酒的同时,我将另一听递给了诗歌。
诗歌:怜,你……你……你是认真的吗?
怜:呵呵!诗歌难道不知道我是个不喜欢乱花钱的人吗?还是说你以为我让你带啤酒来做别的什么事啊!
诗歌:喝这个……没有问题吗?
看着诗歌为难的表情,我险些笑出声来。
怜:醉生梦死,醉生梦生。无聊的人生如果没有酒陪伴,即使活着也没有意思。
诗歌:为什么怜……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
怜:什么啊!我只是不想成为软弱的女孩子而已!
……
诗歌:怜,你没有问题吧!
怜:咕噜……离喝醉还有一段距离。
为了防止被医生和看察觉我饮酒的习惯,我让诗歌把喝空的酒罐带出去丢掉。
终于,在第5个啤酒罐回来了巢空,我的视线也开始出现了马赛克。
怜:诗歌,太过分了,难得我喝得那么起劲,为什么你到现在只喝了两口?
诗歌:对……对不起,我真的……没什么酒量,而且如果被妈妈发现,我会很麻烦的。
怜:哎呀,我好像把这个忘了。
我叹了口气,呼出的酒气让我自己又清醒了一些。
怜:诗歌,还是有人管着的好孩子。
诗歌:怜……请你……不要再这样为难我了。
怜:是,我明白的,毕竟我即使喝到不省人事,也绝对不会发酒疯,不管喝多少酒,我的头脑都会是清醒的。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语气正在发生着变化。
喝到这个程序,第一个界限已快突破了。
诗歌:哇!已经6听了。
怜:好了,差不多到最后一听了。
诗歌:哎?
怜:诗歌,把你没有喝光的那一罐给我。
诗歌:怜,别再喝了。
怜:呐,已经喝了6听,再多喝那么一点也无伤大雅。
没等诗歌有没间抵抗,我便一把抢下了她手中的啤酒。
怜:给!
我又开了一罐果汁,把它放到了诗歌身前。
诗歌:为什么还要喝,明明……不可以喝酒的。
她又一次差点因自己的笨拙落下泪来。
怜:傻瓜,如果做不到相互之间坦诚相待,就算不上挚友了。
诗歌:哎?
她并没有立刻明白我的意思,而此时我,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易拉罐。
怜:来,诗歌,再一次,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啤酒罐中的泡沫,因为碰撞而四处飞溅。


——(筱原千寻)
寒风簌簌地吹过,我的身子一阵哆嗦。
千寻:果然在合上顶蓬之后车内外的温差还是很大的。
因为主动提出送诗歌回家的关系,为了避免她着凉,我没有把顶蓬敞开。
诗歌:千寻小姐,一直都习惯穿裙子吗?
千寻:嗯!只不过这习惯不是我主动养成的。
诗歌:真好真好,就算是冬天也不怕冷啊!
千寻:冷,一直是客观存在的。
来到了她所住的公寓楼下,我狠狠地吃了一惊。
千寻:难道……我们真到了年前都还是邻居吗?
诗歌:我直到去年才搬到这里。
千寻:原来如此。
诗歌:家中有两个人都在医院工作,而父亲也在附近的公司上班,所以我们一家就搬过来了,呵呵!
千寻:我……也是因为工作才搬到别处的。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在心中向主表示了歉意。
诗歌:千寻小姐,需要上去坐一会儿吗?像你这样有礼貌,父母一定会欢迎的。
千寻:不用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休息了。
谢绝了诗歌的邀请,我转身走向了Eunos 800。
千寻:明天见,诗歌。
诗歌:再见,千寻小姐。
……次日……
傍晚,合上的顶蓬挡住了月光,而天空中早已经没有了太阳,我的双脚从车上下到地上,周围是一片朦胧的星光,绕过门诊大楼,我回头扫了一眼只有半个车身停留于视野之中的银白色轿车,随后,我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势。
怜:阿基琉斯,吃我一剑!
来迎接我的并不是理应在这里的诗歌,而是穿着睡衣的怜,这大概便是《伊利亚特》后遗症吧!
少女手中的水管仍在吐出水柱,在奔跑的同时,从管中喷出的水也刚好洒在了她身边的花坛中。
千寻:她也有想着正经事的时候啊。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诗歌正在怜身后十余米的地方,她双手合十,不断点头哈腰向我表示歉意。
怜:哇!
突然之间,正在高速奔跑中的怜突然失去了平衡。
她没有算到,水管的长度已经到达了极限,而我也同样因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没来得及拉住她,
“啪!”
怜:哇!睡衣……
……


怜:英雄赫克托尔的首战失利,真丢脸。
换上了前几日的水手服,怜随手将睡衣扔给了我。
千寻:这样的赫克托尔,恐怕连帕特洛克罗斯也战胜不了吧。
怜:咕噜……英雄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诗歌:怜,你的马失前蹄连我也波及到了。
被飞溅而出的水花打湿全身的诗歌一脸委屈。
千寻:需要我去拿一件睡衣给诗歌吗?
诗歌:不用了,我……是不会因这样就感冒的。
怜:对!对!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诗歌:呜……
千寻:那我把怜的睡衣拿去洗一下。
诗歌:那个……应该是我的工作。
千寻:诗歌,我的履历可比你长得多。
……
洗漱间,我如同平常一样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回想着最近所发生的事情。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原本应当是如此的,可是我,却毫无疑问,正因为什么而动摇着。
双手沾满了泡沫,但我却停止了动作,并且浑然不觉。曾经在静止的时间中到处徘徊,但我现在,却在运动着的时间中一次次如坏掉的机器般停滞。
千寻:结果,我至今一直都迷茫着。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怜:才没这回事,千寻,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眼前的镜子上映出了鲜艳的水色,日光灯所释放出的光芒在泡沫中折射成了久违的七色,在不断变幻着的泡沫中每一秒都在创造着霓与虹。这光芒,让我甚至无法看清镜中的虚像。
千寻:怜,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怜:诗歌打了几个喷嚏,所以我让她先回家了,因为无聊,我就过来找你了。
千寻:果然感冒了,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怜:帕特洛克罗斯已经战死,阿基琉斯会怎么做呢?
少女将自己神秘的微笑掩藏进了我视线中的黑暗。
怜:当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与最重要的羁绊,阿基琉斯,应该去恨谁?
她的双眼紧盯着一片混沌的镜子,镜子中的我,竟然表现出了惊慌的表情。
泡沫有周围飞舞,让光与暗交错在了我的视线正中。
千寻:至少赫克托尔没有任何过错。
怜:可是……没有这些恨,阿基琉斯能战胜赫克托尔吗?
千寻:阿基琉斯,有恨过谁吗?
怜:有,我觉得一定有。
千寻:我想,如果有的话,那也许是……
……
《伊利亚特》摊开在我的眼前,坐落在一楼的餐厅,禁烟,而且从不播放音乐。
不知道怜食物限制的酸甜咸辣到底到了何种程序,所以我将点餐的任务推给了那个直到晚上8点还在苦等着兜风和可乐饼的少女。
当然她也如同预料中一般,一开口便向我要发1500日元。
记忆中,这是第7次阅读《伊利亚利》,这比我翻阅《神曲》和《失乐园》的次数之和还要多出一次。
没有少女情结,但我同样没有男性的激情与刚烈,可是,眼前的阿基琉斯冒险,却一次次给我震撼的感觉。
有的时候,也只有大阅读《伊利亚特》的时候,我会感觉,若我没有降生于世,那些最大的遗憾将会是无法阅读此书。可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
怜:千寻,来端餐盘了哟!
千寻:哦!
我回应着,将扉页中夹着的三张书签中的一张,夹在了86和87两页之间。
……
拉面一碗,香草冰淇淋一份,浓咖啡一杯。
千寻:很幸运,我已经吃过了晚饭。
怜:千寻你太过分了,如果由你负责点餐,就可以在拉面里加能够满足我的食欲的辣味调料了!
千寻:……
没有理会她毫无根据的抱怨,在明白了自己什么都没得吃之后,我时隔1分钟之后又一次翻开了《伊利亚特》


——(花城   怜)
“沙沙沙。”
15cm的寒风吹动书页,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天,我也依然存在于7楼,无论愧疚,痛苦,不甘,失意都已经逐渐淡化,现在包围着我的是更加可怕的“习惯如此”。
即使寒风已无数次拍打我仅仅穿着一件睡衣的身体,我也没有关上窗户的想法。
陶醉于字里行间,而我已经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麻木。
“咔!”
突然间,风停止了肆虐,而在我的视线中的,是时至今日,也常常来探望我的那个人。
怜:真没用啊,诗歌!
我对裹在厚实的羽绒服中的诗歌嗤鼻以笑。
诗歌:对……对不起。
“咔!”
寒风再一次灌进了房间,不知为什么而道歉的诗歌,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又打起了哆嗦。
怜:关了吧,我也有点冷。
“咔!”
同样的声音第三次传入我的耳中,一同传来的还有诗歌如释重负般的长吁声。
怜:哈哈,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降生于世了。
诗歌:哎?
怜:如果不降生便无法阅读《荷马史诗》。
诗歌:哇!好……好惊人的言论。
任何一件事,现在都有可能成为我存在的理由。
孤高而完美的英雄赫克托尔,被七情六欲所束缚的武神阿基琉斯。如果是我,会选择成为谁呢?
想成为后者,可若是如此,我便无法回避帕特洛克罗斯的阴影。
我的存在,不仅没有意义,不被任何人需要,甚至还会连累身边的人,我只希望……有个人,能因此好好挖苦我一番,可是……唯一的朋友帕特洛克罗斯,已经被我害死。
而对其他人而言,我只是个早晚会自生自灭的累赘,从朋友,到熟人,最后成为陌生人。
横在我面前,让我不能成为彻底的“惟我”的只有这个人……
2003年2月,某个下雪的傍晚……
赫克托尔,早晚和你做个了断。


——(筱原 千寻)
风,在车上的时候,我总是无法忽略它的存在,无论夏风的清凉,还是冬风的寒冷,都足以浸入全身。
我并不喜欢这种被它看穿全部的感觉。
夜,静得可怕,不仅是Eunos 800 轻微的引擎声,我甚至可以捕捉到不知在何处的海浪所发出的声响。
理论上应该是如此,可现在……
怜: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在我都快要屈服于寒风的时候,后座上仅仅穿着一套水手服的少女却仍旧兴奋地让人嫉妒。
千寻:我又做了一件让自己都后悔的事。
我竟会因为怜的一句“难得我穿了水手服,千寻就带我去兜风吧!”
便鬼迷心窍开车载她出来。
晚上9点,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变得随便了。
千寻:怜,不冷吗?
怜:冷。
虽然她是那么回答着,可那左顾右盼的样子还是让她的回答毫无说服力。
千寻:需要把顶蓬合上吗?
怜:不,那样就看不到难得的天空了。
映在镜子上的少女的表情,是没有半点虚假的兴奋。我不明白。
她这比姐姐更加可怕的放纵究竟从何而来。
怜:哇!那个是凤梨树吗?
她所指的,大概是公路旁靠近海的那一排所种植的树吧!
千寻:不是。
怜:千寻是怎么知道的?
千寻:在你之前,已经有人用锯子确认过了。
怜:哎?千寻居然会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真让人惊讶。
说着很符合自己风格的话,怜的视线再次转向了天空。
我没有进行任何的反驳,我当然更不会告诉她那个人正是我的姐姐。因为并没有这样的必要。
不知道穿越了多少个相同的场景,耳旁的声音相似却又不等同,银行的Eunos 800 不断超越,又不断被超越,我也只是不断地重复做着身为一名合格驾驶员所必须熟练的机械化动作。
简单说来,我并不喜欢开车,但却很喜欢坐车的感觉。
千寻:看来,这次我似乎迟到了。
怜:迟到了?
怜一开始并没有理解,然而,在看到不远处海滩边那辆红色的Eunos mx-5和倚在车门上那个身材娇小的身影时,怜微微地点了点头。
怜:车子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就像是我一样。
千寻:……
她好像很清楚我能听明白她的话似的,自顾自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千寻: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关掉发动机的呢?


3.15cm的世界
2003年7月    夏
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蝉鸣声了,夏季实在太过炎热,比起靠意志力便能简单抵挡的寒冷,我更加惧怕这样的炎热,而我本人则因为身休的原因并不适合用冷气。
如果不用呆在这里,而能去哪里吹吹风就好了。
我想着这种似乎不怎么现实的事情,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着仍旧穿着睡衣的自己。
怜:真的偶尔……想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啊!
嘴上这么说着,但我,却只能一次次嘲笑着不是自己的自己。
我到底是以何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的呢?
在自己的左手手腕用书签划出一道伤口,我同之前的无数个早晨一样,重新戴上了塑料手环。
……
今天,我也仍然存在于这里。
透过只能打开15cm的窗口,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四角天空。
“咚咚咚!”
今天的敲门声并非出现在傍晚,而是早晨,我也因此判断出今天的周末。
怜:进来吧!
推开房门,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的,是在过去的六百多个日夜中,唯一见证着我的存在的人。
不同于之前的几次,这一次她的手中并非提着因装满食物而显得鼓鼓囊囊的袋子,而是个装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的袋子。
诗歌:早上好。
怜:诗歌,你看起了精神不错。
她很少见地穿着休闲服来到医院,而且今天,她也很难得地没有表现那种好像因没吃饱饭而有气无力的样子。
诗歌:呐,怜,想不想去外面走走呢?
怜:哈?
事实上,我并没有理解她口中的“外面”究竟是何种含义。
我对于医院这一范围,没有一点点兴趣,除了餐厅,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呆在七楼。
想到这里,我猛然地意识到,每天都会在放学后过来陪我,周末也和母亲一起来医院的诗歌,在过去的这段时间,同样错过了太多东西。
“外面”……这个词,此时竟显得如此遥远。
因为15cm的窗口,是我眼中的整个世界。
诗歌:我以前,曾经偷学过一位前辈的逃跑之法,想要溜出医院绝对不困难。
怜:你今天好少见,说话这么流利。
诗歌:哈……哈哈!
她露出了腼腆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而我也在同时明白了在她带来的盒子中究竟装着什么。
乘坐电梯,下到一楼,穿着睡衣的我和穿着休闲服的诗歌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没有一个人理会我们两人,甚至当我们进入了商店街,都没有人拦住我们。
因为穿着睡衣的关系,路人的视线纷纷射向我们,比起一脸难堪的诗歌,我倒是因存在感的膨胀而兴奋。
怜:如果要签名的话,我现在可是很忙的。
诗歌:怜,自制一点。
怜:诗歌,所谓的逃跑之法也太容易学了。
诗歌:有人陪同的话,只要光明正大地走出来就行,换衣服反而会被关注。一个人……一个人的话……还是换了衣服比较好,不……不过……
怜:不能在7楼就换好,是吧!
诗歌:嗯!嗯!
怜: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洗手间,把休闲服换上。
……
裙角在微风中摆动,淡蓝色的衣领因为空气的流动而上下振荡着,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可是我的胸口,却仍旧因过度的膨胀而压抑。
在休闲服和水手服中,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却选择了后者。
阵阵蝉鸣回荡在了这个夏空,但一直以来都关不上话匣子的我,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怜:好吵!
诗歌:水手服?
诗歌:对于我的选择感到有些意外。
怜:怎么,我穿水手服有什么不对吗?
诗歌:不……不,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协调。
怜:既然你这么觉得,从一开始就不该带两套衣服过来。
诗歌:咕……咕噜……
怜:还有,衣服是换了,可是……我还是穿着医院里的拖鞋。
这是直到现在,都仍然在束缚着我的双脚的东西。
我到底……还在苛求着什么呢?
……
我果然,并不适合水手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筱原   千寻)
海滩上,并不清晰的海岸线由近及远,散布在细沙中的贝壳,纷纷反射出月的银色。潮水声在耳边徘徊,索绕着的还有即将到来的冬日阴寒。
走在前面的优花,将高跟鞋扔在了堤边,小跑着追上去的怜,牢牢地拿住了手上的拖鞋,而一年四季都穿着普通球鞋和白色短袜的我,则只是一步步缓慢向前。
说起来,没有高跟鞋,优花的身高比怜要矮了一截。
视线中的优花,看起来仍旧是一副不坦诚的样子。
而怜,似乎终于因受不了海边的幽幽冷风而冻出了眼泪,但即使如此,她也仍然在微笑着。
她们两个人的谈话,看起来似乎很美妙的样子。
看起来,她们两个人似乎才更像挚友,我还是别去打扰她们了。
这么想着的我,站在了原地,和两个人之间,大约有10米的距离。
……
海滩,嗯,到底多久没有来到这里了呢?
或者5年,或者6年,上一次来这里的回忆,似乎已经遥不可及。
海风已经变得陌生,而身旁在夜晚总是被白色光芒所包围的自动贩卖机里,贩卖的饮料也已几乎全部换了新的包装。
姐姐也已经不在了,那么,相同的事物,还有多少呢?
优花: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嘛!
不知过了多少秒,回过神来的时候,优花已经走到了贩卖机前。
千寻:优花也这么觉得吗?
优花:嘛!能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请客的人,她还是首个。
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在抱怨,但熟悉优花的性格的我还是多少能明白她的心情。尤其是当她把两张一千元先后塞进自动贩卖机的时候。
优花:千寻,如果不介意的话,喝两杯吧!
千寻:优花,看来你……想姐姐了。
优花:哈?
她先是露出一丝不解,随后,就如同记忆中那个拥有少女情结的优花一样,表现出一副想要抱怨的样子。
优花:你什么时候变得会开玩笑了?
千寻:我并不是很无趣的人吧!而且……我也没有开玩笑。
优花:你这是给我在找捷径吧!和你拼酒,我大概会会很快阵亡。
说完这句话,她拿着从自动贩卖机中取出的四听啤酒。
向海边无所事事的怜走去。
两千日元四听,这酒也太贵了点。
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取出了贩卖机取物口中剩下的两听和找回的200日元,跟在了优花身后。
……
优花:来,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怜: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视线之中的两个人,如同重拾旧物般一同畅饮着,我从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爽朗而坦诚在怜,也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优花了。不!此时的优花,就如同在追逐着什么一般,将所有视线汇聚到了一点。
也放,这才是那两个人,最真实的自我吧!
怜:千寻,再不过来的话,要丢下你啰!
千寻:我吗?
拿着酒罐的手,不知为何,在海风中抖动,但我的身体,都已经不知道,什么叫作寒冷了。
我今天,也在这里……
等待着什么,你知道,我正在等的,是什么吗?
即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去海边吧,优花,有点怀念那里了。
在决定出来之前,向优花发出短信的时候,我仿佛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还有,我直到刚才,都没有相通的事——为什么明明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另一侧的郊区,优花却可以比我更早到达这里——现在,终于想通了。
优花:再不快点,你的挚友可就要被抢走啰!
千寻:挚友……你到底,在说谁呢,优花?
即使是我,也有不想屈服的时候,明明只懂得等待,可是我……也在这样的等待中成长着。
怜:优花,不把千寻灌醉可不能先倒下去哟!
优花:不要对一个久疏战阵的人提这么高的要求,自从那个家伙去世以后,我就几乎不再沾酒了,不过,酒量可是我唯一能赶上她的地方,怜!
那两个人,已经在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开始直呼起对方的名字了,分明差了12岁,可是我从她们的身上,却看不到年龄上的差异。
其中的原因,我想……我从一开始就明白吧!
千寻:优花,钱带够了吗?
优花: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天我请客。
千寻:现在的这种感觉,不买些回去也许会很遗憾的。
可是,就在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一开始……便没有把钱包从车上带出来。
也许,我并没有想到,会动用封存在那里的纸钞吧!
不过,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我,也并非毫无准备。
我的身上,还留着怜买晚餐找回来的,同时又是准备请优花喝饮料的400日元。
……


三个人,毫无顾虑地围成三角,赤裸双足的优花和怜,与穿着球鞋和短袜的我,任由海浪的拍打,将一个个喝空的啤酒罐扔在了一边。
怜:很难想象,我们三个人……简直就像……
千寻:落迫逃亡的三姐妹?
优花:分明是旅行归来的三兄弟才对!
怜:三兄弟?嗯,还是这个形容更加准确。不过呢……怜要做大哥!
优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吧!
千寻:辈份最低的又是我吗?
优花:你觉得呢,千寻?
也对,无论何时,我都只能跟随她们的脚步吧!
怜:有可靠的后辈、前辈们才能潇洒地活着,对吧!
优花:口气不小,即使是好欺负的人,偶尔也是会生气的。
千寻:……
这个夜晚,我所感觉到的,是一种完美的协调。
是一种无论经历多少海风与浪涛,都不会改变的协调。
……
5分钟后,我的身后已然有了三个空罐,优花的身后是两个,怜的身后,是剩下的一个。
怜:千寻,去补充啤酒吧!
优花:你忘了吗?今天是我请客。
没等我站起身,优花般用手压住了我的肩膀。与此同时,她接过了我递过去的400日元。
然后,就在优花准备起身的时候,怜把一个硬币堆放到了她的手上。
虽然并没有看清数目,但我可以肯定,那有四十八个十元硬币。


——(花城   怜)
怜:呐,诗歌,你相信魔法吗?
诗歌:现在……已经到了不该相信那种事的年龄了。
怜:可是,如果没有魔法,又是什么,创造出这片蔚蓝色的呢?
——既然不想穿拖鞋,那么就去海边吧!
就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我和诗歌,一同前往B车站,从琦玉县城区,搭车到了近海的郊区。
不对,并不是蔚蓝色,那是来自天空的虚假倒影,真正的大海,是即使在夜晚,也能闪耀着光芒的翡翠。
在空虚的5年与从记忆中消逝的那5年之前的11年中,我是第一次用这双颤抖了16年的双脚在沙滩上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记。
我从来,都不懂得幻想,从未幻想过大海,从未奢望过泳装,从未等待过自己穿上比基尼的时刻,提前从国小毕业的那一天,我失去了从未拥有过的幻想的权力。
因明白了希望的消失,我拒绝了幻想和伴随着幻想的哀伤。
我不断地用书签在手腕留下不完全重合的伤口,
一次次提醒着自己,我……至今也仍然在那里。
医院的七楼,我不是那个七情六欲所束缚的阿基琉斯,而是只根据现实作出行动的完美英雄赫克托尔——即使英雄仅仅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内心而被我所添加上去的封号。
没有情感,我仅仅像个机械,只有在浅醉之时,才有着一点点的真诚与羁伴——这也许是我与机械唯一的不同。
潮水没有小腿,这种感觉是何等清凉。
不同于阔别多年的冷气,它连胸中的最后一丝阴郁,都能够化为昨日的哀伤。
阵阵海浪,模糊了原本便几乎不存在的倒影,让我的身体与表情在视线中扭曲。
怜:即使这样,我也无法……做出严肃的表情吗?
自己的表情在海中只剩一片混沌,是如此滑稽可笑,可笑到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程度。
但现在的我,却早已经没有了笑的理由。
因为我,连哪一个是自己……也无法区分。
窗户玻璃上的倒影,海水之中的模糊残影……
至少前者,我还能够看清……
因为后者是由魔法所创造,而我……却并不相信魔法。
纵然想让自己相信,在左手手腕不断涌动的疼痛感也一次次提醒着我——不用期待那不存在的东西。
怜:如此宽广的海天,和在这海天之中的我,还是只存在于15厘米的世界里……
诗歌:怜,你一个人……在做什么呢?
怜:我累了,想喝点饮料。
诗歌:我这就去买!
在视线中小跑着,总是有些笨拙的诗歌,因为太着急,失去平衡,一头扎进了沙子之中,休闲服的向日葵被涂成了棕色。
怜:可是,她驰骋在整个世界之中,而不是狭窄的15厘米。
在这里,我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平时一直积郁在胸口的东西,正一点点裂开。
——并不适合水手服的我,不应该和她在同一个世界里。
最后的结论,如此得简单。
……


诗歌:怜,奶茶、果汁和……嗯……奶茶和果汁,要喝哪一个?
不知何时,诗歌总算回到了我的身旁,她的双手分别拿着奶茶和果汁,而腋下则夹着汽水。
她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缺点,也许很难改过来了。
怜:果汁吧!
诗歌:给!
在向我伸出右手的同时,夹在腋下的果汁也落入了沙中。
诗歌:哇!
紧接着的,又是她失措的叫声。
怜:呐,诗歌,每次都让你请客,我都有些过意不去啊!
诗歌:这没什么,没什么的,怜。
以她的反应能力,无法理解我的话外音是理所当然。
不管怎么说,到了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怜:我去年攒下的480日元,就作为回礼吧!这可是我全部的财产了。
诗歌:我……我们是……挚友吧!我的钱,就是怜的钱不是吗?
怜:是啊,挚友,成为你的挚友……勉强算我的荣耀吧!
诗歌:怜,说这些……不像你的风格。
怜:呐,诗歌……
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任何犹豫地对她说。
怜:从明天起,再也不要来看我了……
……
傍晚时分,因为雷雨而昏暗的天空没有夕阳,一道道闪电刺穿远方的海天,划出的裂痕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依稀可感。
怜:谢了。
这是我几年来第一次感谢苍天,只因雷声和雨点让哭声与泪水消逝于虚无。
我仍旧站在这里,感觉着15cm的变天。
怜: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软弱呢?
诗歌:太狡滑了,怜……实在太狡滑了。
怜:做了这么多年的挚友,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
诗歌:……
雷阵雨,果然没什么持久力……
怜:哭完了吗?再哭下去我就不管你了啰!
诗歌:怜……你身上没有回家的车钱……
怜:咕……咕噜……命中要害。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发现这种细节。
诗歌;那,让挚友……再帮怜一次,可以吗?
怜:……
一直以来,都很细致的我,最后还是疏忽了……
可是,我的疏忽,并不只这一个……
诗歌:愿主不要让你经历无法随的考验,让幸福和祝愿降临到你的身上……
此时此刻,少女双手合十,抑望天空。
怜:呜……这个是……
夕阳的余晖,在海滩上映出一片金色。
雷雨已经结束,而诗歌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
诗歌:这是……对怜所施加的魔法。
天空中,缓缓开启的那条裂缝,享受着这个世界……所有的阳光。


——(悠原   千寻)
教堂的钟声响起之时,日期从10月31日跳到了11月1日,
医院完全进入了视野之中,不过好像已经陷入了沉眠,而在7楼的其中一个窗口,仍旧有着不自然的灯光。
怜: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千寻:放心吧,有我在,说不定连你都不会挨骂!
怜:哇!好厉害!
不知她是在夸奖我的气魄,还是在感叹我的理解能力。
总而言之,她并没有反对我的决定。于是,从停车场径直走到门前,穿过门厅,无视大厅中值夜班的医护人员的视线,我们并排走向停在角落的电梯——我总是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步骤。
一次关门,一次开门,两阵不和谐的声响,在7楼迎接我们的,是15cm的月光。
千寻:怜,明天见吧!
怜:千寻可不要因为睡过头而耽误了工作哦!
千寻:你呀,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前辈了……
这句低语大概并没有传入她的耳中,我目送着她走进病房,然后,借助那些分明亮的灯光,我在注意到了站在窗边的少女……


4、两个魔法
2003年    10月    秋
过去的三个月,我的世界终于只剩下了我,抛弃了世界所赋予     我的一切存在的意义,我终于……成为了我想成为的阿基琉斯。
怜:连赫克托尔都已经不存在的今天,我还有什么可做的事呢?
因为身上几乎没有钱的关系,即使从医院溜出去,我也只能在附近的商店街和国小附近闲逛,渐渐的,我从好奇到厌倦,从厌倦到漠然,居然,我从漠然化成了习惯。
于是,这天,我绕过门诊大楼,并未走向医院大门,而是走向了我至今一次都没有到过的中庭。
最近止痛药的用量大大增加,而且除了平常吃的替吉奥胶囊之外,医院又为我配备了一种名字我到现在还背不出的中药。据说这便是所谓的偏方吧!
不仅如此,医生还建议我多呼吸新鲜空气,在医院各处散散步什么的,所以我才会在今天,来到平时从不会想到的中庭。
怜:真没想到,第一次来到这里,居然是在秋天。
在这个季节,大部分的花都已然凋零,叶片与花瓣一起散落在地上,此等的衰败,就如同现在的我吧!
死……原来是如此简单,即使还没有近在眼前,不过……两年大概已经是极限了,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怜:嗯?
专注于眼前的光景的同时,我感觉到了一个异样的眼光。
冷漠的目光,睡衣,还有白色的塑料手环。
瘦小的身体,粉色的睡衣,披至腰间的长发,棕色,看起来……很协调的感觉。
可那种比我更加黯淡更加无奈的目光又算什么。
怜:喂!我的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女孩:水手服……
这声音小得让我无法听清。
怜:什么?
女孩:没什么……
只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回答。
我一步步走近她,死死地盯着这位同僚的眼睛。
然后,她好像因为害羞的关系,避开了我的视线。
她好像,并不是擅长交流的人。或者说,她并不喜欢和别人交流。感觉就是在叛逆期,因逆反心理而自闭的任性小女孩。
可她毕竟和我一样,存在于7楼。
一阵秋风从身边滑过,她的长发因此而舞动起来。
女孩:喂,你是第几次来到7楼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比我先开了口。
怜:我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
女孩:为什么?
怜:因为父母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了。
女孩:是这样……
对于揭我伤疤的行为,她并没有任何歉意,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的,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虽然不想再和不与自己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扯上关系,但眼前的女孩却无疑不属于这一范畴,简单来说,我还是耐不住寂寞。
怜:嗯……佐仓濑津美,O型血。
女孩:啊!
似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不和谐声音而受到惊吓,她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的塑料手环。
濑津美:你怎么直接叫我的名字,不管怎么说,我的年龄也比你大些。
怜:哈?真是有自信的发言。
她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暂且不论,不管怎么看,我都比她要大上3到5岁。
濑津美:只是这么感觉而已。
怜:哼哼哼,花城怜,16岁,血型AB,怎么样,怕了吧!
濑津美:果然,我比你大了不少。
然后,她仍旧没有瞟我一眼,除了漫长的沉默,什么也没有。
真想不到,居然还有比我更能沉默更懂深沉的人,带着这种可笑的想法,我尝试着打开话匣子。
怜:呐,濑津美,你真的是女人吗?
濑津美:为什么说这种话?
怜:哪有哪个女人会去争着比别人老的?
濑津美:你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可是我这时才发现,她看似空洞的眼神中,确实有着某些东西……
在正在凋零成雪的中庭里,仍然在凛然生长着的幼苗,不断地……在萧索的秋风中挣扎着……


——(筱原   千寻)
诗歌:呜……好冷!
傍晚时分,在房门上写有“花城怜”的病房里,再一次聚集了我,诗歌和怜三个人。棉衣、睡衣、连衣裙,这是我们三个人在天气转冷的情况下所选择的装束。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窗户被怜拆下来而且无法再装上去的关系,我和诗歌肯定不会在由那个大洞灌入的寒风发抖。
怜:我们……转移吧!
即使是一味逞强的怜,此时也不得不选择暂避其锋。
千寻:……
虽然并没有抱怨什么,但如果给我一面镜子,我一定会发现自己脸色铁青,面无血色。
于是,我们三个便转移到了休闲室……
在那里,我见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女孩。
……
护士值班室对面,作为休闲室而被单独分出两的房间,一张圆桌,四张圆凳,两张双座长沙发以及一台28寸纯平彩电构成了这里的全部。
啊,对了,还有一张用于放置电视机的电视机柜。
这个窗口朝向西面的房间没有太多的亮光,在7楼,从彩电里传出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这是何等干涩的声音,即使它听起来好像很快乐。
而在这里,有一位少女,呆滞地盯着银屏,但却没有露出一丝笑意。
她不知是因为无事可做,还是因为无事想做而一直在这里。
千寻:真的是你,濑津美,昨天晚上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濑津美:嗯,千寻,是我。
她和我记忆中的濑津美也许有着一点点的不同。
怜:哇!好厉害,第一句话就让这个犟强女人有反应,千寻果然厉害。
千寻:失礼啊,怜,我和濑津美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
濑津美:没事的,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淡淡地说着,视线仍旧一直停留在银屏上。
是啊!她和怜在这里已经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相互认识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而以怜的性格,即使向如濑津美,恐怕也很难对她冷淡吧!
千寻:你知道我这几天天天来这里吧!
濑津美:嗯!
千寻:那为什么……没有来找过我呢?
又一阵凉风吹过,在摇动着她的长发的同时,也令怜的短发因此晃动。
濑津美:因为千寻,一次也没有来找过我。
千寻:呜……
毫无理由地说出这句话,濑津美缓缓站了起来。
濑津美:我该去测体温了。
说完,她便丢下我们三个,漠然走出了房间。
也许,这便是濑津美真实的姿态吧!
我渐渐明白了姐姐所担心的事了,她直到现在,大概都还没有找到答案吧!又或者,即使知道答案,也仍然……没有做出选择。
怜:呼!真是的!
怜没好气地冲濑津美的背景埋怨着,随后坐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里播放的小品。
怜:有这么好看的节目,也不知道来通知我一下!
……


在那之后,濑津美没有再回到休闲室,而我们三个人,则是在15cm的阵风中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电视里所播放的内容。
我从记忆中挖掘着做7楼看护的那段日子,大多数暂居者的印象都已在6年的风雨中模糊,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像怜这样开朗的人,绝对没有第二个。
怜:千寻,两天没有吃到可乐饼了,明天再带些来吧!
千寻:嗯,可乐饼的话,无论多少都没问题。
怜:呐,千寻,其实让我喜欢上可乐饼的,是濑津美哦!
千寻:哎?
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一般,怜凝望着15cm的夜景,她的嘴角,是久违的一弯浅笑。
怜:可惜……我还是无法让她成为阿基琉斯。
怜:最终……还是保有我……什么也无法做到。
此时此刻,我又从她的表情中,见到了刹那的严肃。


——(花城   怜)
过于宽敞,但却因此而显得空洞的休闲室里,我和濑津美并排坐在沙发上,同样将视线集中在屏幕上。
怜:哇!好感人的情节,可以在小说中借鉴一下!
写小说——这是我在告别了诗歌之后用来打发时间的方式,像我这种闲不下来的人,总是会在平时,做一些会占用大量时间的事。
怜:我说,濑津美,你就没有什么触动吗?
直到现在都还面无表情的濑津美,给人的感觉还是冷漠。
濑津美:没有。
怜:什么啊,觉得无聊可以不看嘛!
濑津美: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也不想做其它的任何事。
怜:嘛!看你的药物使用量,剩下的寿命应该比我长才对。
濑津美:这种事……完全没有关系……
怜:唉!我可是……还想多活几年呢!
濑津美: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活下去,这种事情,其实我并不知道答案。
怜:因为不想死呗!
濑津美:好简单的答案。
怜:难道你还有什么高见吗?
濑津美:没什么。
这样没有意义的简单对话,可以说是我与她之间全部的交流。
濑津美:选好自己的死地了吗?
这一次,很难得是她先开了口。
怜:你很关心这个问题吗?
濑津美:没有,随便问问。
怜:这个问题,即使不问也能知道答案吧!我呢……并没有“家”这个选项,倒是你,决定好死在哪里了吗?
濑津美:我不喜欢家,同样,也不想死在7楼。
怜:溜出去找条河跳进去,也许是最快速的方法。
这是我对于“7楼”的经验,所做的一点点改良。
濑津美:绝食或许是最快的方法,它可以更快地结束自己和亲友们的痛苦。
怜: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可惜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便是了。
亲友……我已经没有那种程度的羁绊了,斩断这所有的一切,只为了让我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即使生活必须经历痛苦,即使我的生命已经没有了意义,我也不会相信,为了追寻所谓的理想归宿,为了结束所谓的痛苦的折磨,人便可以不负责任地,毫无意义地主动熄灭自己的生命之火。
既然克洛索不再愿意为我纺织生命的纺线,既然拉克西丝已经决定了我生命消失的瞬间,那在阿罗彼斯剪下这一刀之前,我必会让这条细丝延伸到理论的极限。
濑津美:嗯?
怜:怎么了吗?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濑津美突然发出了一声像是感叹的声音。
濑津美:没什么。
又是这般简单的回答,但这一次她却站起身,走出了休闲室。可是……仅仅过了三分钟她便回到了这里,手中多了一个看上去很朴素的便当盒。
怜:咕噜……这个是……
濑津美:妈妈送来的可乐饼,如果你想吃可以给你。
怜:呜……我身上……只有前三个月从各处捡到的120日元。
濑津美:要的话就拿去,钱对我没有意义。
她的态度很难不让我起疑心,尤其是她丝毫没有准备进食这一点。
怜:这么好心,不会是因为有毒吧!
濑津美:我只是……并不喜欢可乐饼……
……


——(筱原   千寻)
2004年11月2日
日常的世界迎来了一阵强烈的冷空气,昨夜的一场雨让气温骤降了不少,虽然仍旧穿着连衣裙,但今天的我,已经在身上外加了一件衬衫——虽然这更像是心理安慰。
帕特洛克罗斯,这便是我所扮演的角色,但昨在的事却让我迷茫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挚友阿基琉斯,到底是谁呢?
一阵秋风吹过,几片枫叶从我的眼前掠过,一片光秃秃的中庭,中有一位冻得发抖的女孩,不顾自己被吹乱的发长,仍旧在这里做着每一天都重复的事。
千寻:诗歌,在浇花的时候分神可不好哦!
我走近她,替她关掉了一直开启的水阀。
诗歌:下午好,千寻小姐。
千寻:下午好。
诗歌:我……我没有分神,秋天的气候比较干燥,所以要多浇一点。
千寻:现在已经是早冬了,而且昨晚明明刚下过雨。
诗歌:咕……咕噜……
千寻:好啦,不说这个了。
我看了一眼提在手上的塑料袋。
千寻:继续说下去,可乐饼会在风中冷掉的。
……
连续第四天步入门厅,从值班护士的视线中穿过,私自走向位于角落里的电梯,不过这一次,电梯却并没有停在一楼。
“叮!”电梯上方的数字不断变小,在变到1的同时,我听到了熟悉的响声。
千寻:果然。
我一面拉住正在往电梯里走的诗歌,一面向电梯里的少女打着招呼。
千寻:怜,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
怜:那当然,精神差到影响食欲可就不太好了。
……
7点整,空荡荡的食堂显得有点冷清,除去我们三个人,还在用餐的就只有区区5人,在这个医院的大部分住院病人,都习惯于在4点到6点间吃晚餐,这样既可以缩短下午无聊时光的长度,也能让自己更早上床睡觉,而过了7点,只怕就只有些午觉睡过头的人还留在这里吧!
不过,我们三人与医院这个小世界之间,有种很明显的不协调。总是闲不下来,做着一些即使是正常人都不会去做的事的怜,经常不是走神,就是被怜耍得团团转的诗歌,还有每天看店看到店主从公司下班回店的我,不管怎么看,好像都不会陷入“无聊”的境地。
怜: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送上来吧!
千寻:点餐的任务还是交给病人吧!
怜:哼哼!诗歌,作为一位出色的看护……
诗歌:我……我知道了……
被赋予重任的少女迅速站起身,快速跑向了服务台。
诗歌:哇!
伴随着一声惨叫,少女滑倒在地,但厚实的棉衣很好地抵御了地面带来的冲击。
怜:嘛!那个笨蛋,什么时候可以变得可靠点呢?
千寻:我倒是觉得那孩子很可靠。
以仅仅17岁的年龄来到7楼并成为看护,并能一直陪伴在重要的挚友身边,我想,很难有比她更可靠的女孩了。
区区一个女孩,主动成为阿洛伊斯,却又尽全力抵挡着身为阿洛伊斯的命运,相比之下,我又在做什么呢!
怜:可靠……不仅仅是对别人尽心,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尽心嘛!
千寻:比起住院喝啤酒的怜和冬天穿裙子的我,诗歌要更加对自己负责,不是吗?
怜:我不是指身体健康,她连自己的未来都不去关注啊!
千寻:未来……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说下去。
我……今天也依然在这里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未来。
怜:呐,千寻,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怜将我的意识从远处拉回。
千寻:哈?怜很难得会征求别人的意见嘛!
怜:这么说是没什么错啦,只是……我偶尔也会有求于人的时候。
千寻:这是我的荣幸。
怜:呐,我的病情稳定了。
千寻:这不是好事吗?
怜:嗯,可是……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吧!
千寻:怜……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着,在运动着的时间里,我尝试着解读怜的意思。
可是……即使是我,也没办法明白她的意思。
我已经答应她每天都会来看她,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
不!能陪在她身边,对我而言亦是一种救赎,我甚至不只一次……忘记她是7楼病人这一事实,我也不只一次……把她当作自己死去的姐姐。
千寻: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请求呢?
长久的对视,她并没有回答,而我也没有追问,我只是一直正视着她的双眼,而她也同样未避开我的视线,很快,诗歌回到了餐桌边。
怜:啊哈哈哈哈哈!千寻……被耍了哦!
千寻:哈?
怜:我呢……是从来不会求别人的,对吧,诗歌?
诗歌: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怜,好像笑得太大声了……
这个时候,餐厅里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5、帕特洛克罗斯
2004年1月1日   隆冬
空荡荡的休闲室里,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电视里所播放的新春特别节目,渐渐正在失去吸引力。
不对,变化的不是它们,而是现在的自己。
在这里,即使放声大笑也没有关系——可同样,也没有意义。
除了回声,再也没有什么——哪怕只是有可能也好——与我产生共鸣。
北风在房间里划出几道冬霜,让前不久插入花瓶中的小白花因此摇曳。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花。
盛开在冬天,却并非生长于树梢。白色,但却并非百合与梅花。
幽幽的暗香,那或许来自风中,又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怜: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三年了。
一个人在医院中与自己在镜中的倒影共度新年,实在是一种奇妙的经历。即使是那个自闭的女孩……也在新年之前被批准,在移入7楼后首次出院。
怜:终于……如同我期望的那样,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完全静止的时间里,我与电视中的那位节目主持人一样,发出了干涩的笑声,没有人听得见,整个7楼,再无他人。
怜:可是,还是很有趣,不是吗?每年的新春特别节目,都很有趣。
这句话,究竟是对在何处的何人说的呢?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有了一点点的迷失,而它,也正在向外扩大着。
身后的雪地上,是一排浅浅的脚印,深不到5公分的积雪,并未将整个中庭完全掩埋,因为年假的关系,七成以上医院职工全部不在岗上,保洁人员更是全部休息,所以这时断时续的雪,才能积在地面。
怜:呵呵呵!至少我的脸色没有你苍白。
对着被雪云所占据的天空,我进行了小小的嘲笑。
花坛,并未被积雪覆盖,即使大部分花都已零落成泥,此处飘散的香气也仍然与飞雪同在。
怜:嗯?
白色……但进入我视线中的白色,却并不是雪。
终于,当整个中庭已然凋零成雪的时刻,在初遇濑津美时见到的幼苗,此时已生长为白色的小花,凛然傲雪。
在风雪中摇曳着的身姿,与天空同样苍白的颜色。
怜:我好像……啊,不!我虽然自信满满,但还没有到这么极端的程度。
怜:这到底……是什么花呢?
我苦笑着,问出了这里并不能得到解答的问题。


???:Narcissus一类白色小花的总称,花期为12月至3月,生长时间很长,种下后要数年才能开花,有轻微毒性,对于有循环系统疾病的人而言,并不适合种植在屋内。俗名是水仙,花语:自恋。
怜:哈?
这毫无疑问是我所熟悉的声音,但它的流利,却让我感到陌生。
厚实的羽绒衣,在雪中显得太过娇弱的身体,冻成惨白的面颊上凝固的微笑,在风中凌乱舞动的乌黑长发,还有……
怜:不要说了,再也不要来看我的吗,诗歌?
诗歌:我现在,是这家医院7楼的看护,17岁,姓名是九条诗歌,血型是B,第一个看护对象,名为花城怜。
少女的胸前,佩戴着写有她身份与岗位的白色证书。
怜:你呀……
想说些什么,阻止她这种疯狂的行为,但这一次,从来都不服输,从来不吃亏,从来都不忍让的我,却什么也没办法做。
怜:雪积在身上都没有注意到吗?
诗歌:嗯……啊……这个……因为太紧张,所以忘记下雪这回事了。
在两句流利到让我感觉到突兀的话之后,少女的第三句话,让我明白了她仍然是我所熟悉的九条诗歌。
怜:你呀!什么时候能变得可靠一点呢?
诗歌:这个……也许……会有一点点困难……
然后,当我的右手掸去了她身上的积雪,她的右手也同样将我身上的积雪送到了它们应去的地面。
如果这飞雪是来自天边的祝愿,那么诗歌她,又是来自何处的礼物呢?
怜:新年快乐,诗歌。
诗歌:新年快乐,怜。
怜:谢谢啦!在新年的时候来陪我。
诗歌:咕……咕噜……怜……说这种不符合你风格的话,总感觉怪怪的。
怜:嘛!如果不讨好诗歌,在余下不多的时间里,我的日子也许就不会很好过吧!
……
帕特洛克罗斯已然归来,我大概……也可以安心地成为阿基琉斯了。
果然,有的时候,陪在挚友的身边,才是最快乐的事。即使……我有可能……把自己看得高了一些。


——(筱原 千寻)
寒风,残月,以及寥寥无几的孤星,这便是这个夜晚所有的夜景。
行驶在寂静小道上的Ennos 800,今天也发出轻微的引擎声。因为没有行人而显得太过冷清的街道,更显出了一丝寒意。我今天也一样,主动要求送诗歌回家。我原来的家,在教堂附近,而教堂则在医院附近。
诗歌:千寻小姐,明……明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所以……明天下午,我就必须回家。
千寻:这是好事啊!替我向你父亲道一声生日快乐哦!
诗歌:不……不是这个问题。
分明说着应该开心的事,但诗歌的表情,看上去却很为难。
千寻:你有把这件事告诉怜吗?
诗歌:没……没有……她不太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提到家人的事情。
千寻:是嘛!
以前曾经听怜提到过,她的父母似乎都因为她的事而悲痛欲绝,最终做了天主教徒所忌讳的事。这在从前的7楼的暂居者们之中,也是时有发生的事,特别是当患者还是个孩子的情况下。
千寻:父母亲都已经去世,怜会回避这些伤心事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她……说不定还会感到愧疚。
诗歌:不!怜她……并不会在意别人揭她的伤疤……她也……从不会单纯反感父母这两个词……怜她……只是想……克制自己的欲望……
千寻:欲望?
诗歌:尼洛,帕奇,阿洛伊斯……
千寻:《佛兰德斯的狗》?
诗歌:嗯!怜她……一直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
千寻:好困……
11点,在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走过了一个半小时,我的大脑被困意袭倦,然而,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当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与最重要的羁绊,阿基琉斯,应该去恨谁?
——呐……我的病情稳定了,可是……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了。
——怜她……一直是个很矛盾的人……
——尼洛,帕奇,阿洛伊斯……
……
千寻:姐姐……
——以后,再也不要来看我了……
千寻:我果然……没有你那般的犀利。
没有人,会愿意成为阿洛伊斯,即使是尼洛,也一定明白这一点。但纵使如此,她还是……没办法医制自己的心愿啊!
——请离开我身边。
这种话,她还是无法说出口,正如她无法说出那个请求一般。重复着入院与出院的过程,在家与7楼中徘徊,7楼的患者一旦病情稳定便可以回家,但这个机会只有三次。
不!更加准确地说,最多只有三次。
或者选择死在7楼,或者选择死在家中。
也许有些人并不会在意这些,有些人也许并不喜欢家,同样也不喜欢7楼。
可怜……拥有着七情六欲的阿基琉斯,却和这些人不同。
——如果可能,请成为我的亲人,让我……死在家中。
我想,这便是她所要传达的话吧!
……
看来,在想通了这一切的同时,我同样等到了自己在过去的6年里……一直在等待的东西。
即使生命无法被延续,但你我的微笑,会让彼此所做的一切变得更有意义。
这可许是姐姐最后会不再回避我们的原因之一,至于第二个原因……
千寻:从认识你的第一分钟起,我便已经成为阿洛伊斯了。
“砰!”
11点43分,我在医院7楼,猛地推开了怜的病房大门。
房间里没有灯光,但黯淡的月色还是映出了这个房间的白景象。
少女静坐在床上,冰烁着的双目正视着幽幽的寒窗。
怜:这么晚了,来打扰病人休息可不好哦,千寻!
在看到我的同时,怜的脸上闪出一丝惊讶,随后便回到了平时我所习惯的一弯浅笑。
怜:嘛!光线有一点暗,把灯打开吧!
说罢,她转向了自己床边的床头灯,将亮度调到最大的三分之一。
用右手去转位于自己左侧的灯,她在灯光下的姿势有一点奇怪。
千寻:你的左手……
在她左手手腕处,有一道道浅浅的伤口。
怜:放心,我的父母都是很出色的医生,我在控制出力大小这个项目上,有着极高的造诣。
她眯起眼睛,让我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无奈与忧伤。
怜:虽然就这个样子子切断自己脉搏,能最快地结束一切,不过……我不喜欢浪费,更不喜欢暴餮天物。
千寻:这点上我也是一样的。
在我的注视下,怜缓缓戴上了自己的塑料手环,完美地遮住了自己左手的伤口。
这是……
千寻:怜,为什么要给自己加上这样的限制?
怜:嗯……不只是限制……这是我在这个地方全部的所得,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拥有的宝物。
……


——(花城 怜)
12月的雪季,我和千寻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2005年做准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只是作为一名自由职业者的千寻,手头上却相当富裕。
啊!对了,现在千寻和诗歌都已经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在休学了一年之后,诗歌正在忙于复习之前学的东西,不过,纵使如此,她还是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到千寻家看望我。
冬天……我的世界终于不再只有冬天。
深不到5cm的雪地留下了四排浅浅的脚印。
虽说每一天都有着充裕的24小时,可每次回医院例行检查,我还是会选择在早上6点半左右和千寻一起散步到医院。
早晨的空气与晨跑都对我的身体有一着一些好处。
而且,我在出院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也不再喝酒了。
千寻:累吗?没吃早饭便出来晨跑会不会太勉强?
相比于千寻均匀平稳的呼吸,我的呼吸频率已经变得有些混乱,毫无疑问,这并不是我体力上的缺陷,而是我无法回避的问题。
怜:没事的,我最近的进餐量一直都很大,体力不会有问题。
我可以明确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某种存在,正一点点流失着。


怜:呐,千寻,你觉得……我可以撑过冬天吗?
千寻:点滴和化疗都没有用上不是吗?怜剩下的时间还很长。
怜:化疗啊……头发会掉光光的……
不管怎么说,对于我们这些7楼的女病人而言,年龄可以不去在意,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年龄说得大一些,可在外表上……死时的形象也不可能不看重的,特别是我这样的少女。
千寻:怎么,不愿意吗?
怜:呵呵……有点不想,而且……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千寻:哈?
怜:不过,这次不会拒绝了,我也是为了适应早晚到来的化疗,才会在两年前把头发剪短的。
千寻:这么不愿意的话……直接用点滴吧!
怜:嗯,啊!点滴也不错,可点滴用到后期,MF用量好像会大到让我神智不清的程度吧!
千寻:那个阶段,患者是有权选择是否继续的,这是那家医院给予患者的特权。
那家医院果然深受天主教信仰的影响,出人意料得有人性。我或许应该为自己在那家医院住院感到幸运吧!
换作别的医院,我也许……早就已经抑郁而死了。
怜:这倒是不错,不过……选哪项到时候再说吧!


千寻有着相当多的关于医学方面的知识,这和她的专业——医药工程学有着很大的关系,不过,不同于大部分的医生,她在与我讨论和我病情有关的事情时,渗杂着很多“人性”的东西。
怜:呵呵!   
千寻: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怜:好有趣,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改成走路了?
千寻:哎?这个……确实有些奇怪。
怜:还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如此轻松地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死法。
终于……要结束了,还是……到了即将结束的时候了,跨越了整整三年,并且仍将继续下去的一个个夹杂着“残酷”的日夜。
在终点之前,我终究等到了……绽放的冬天……
Narcissus,水仙的绽放,就好比是一个既定的剧本,花期的限定,生长的必然性演化。
怜:这就好像……啊,不!根本就是……一场战争。
千寻:与病魔的战争?怜……这种朴实的比喻可不像你。
怜:病魔吗?那种东西,我从一开始便没有放在心上。我只是……在与我作战的一切作战而已。
千寻:可是……怜的经历与战争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
怜:当然有……一个人,永远无法改变一场战争的结局,无论再怎样奋力拼杀,也无法改变战前便已经决定好的一切。即使阿基玲斯与赫克托尔,也不过只是在尽全力演出一场从过程到结局都已确定好的剧本。
千寻:怜,你今天好奇怪,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怜:对不起,不过我好像……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人生百年,与天相比,实在过过渺小,更何况,只有不到二十年。
对于既定的命运,我所做的,也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抵抗。
怜:哎?为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了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咸味,这让我,不禁愣在了原地。
怜:如此完美的天空,也会有漏水的时候吗?
我无法想象,在过去的四年,经历了那么多次大喜大悲仍能够毫无动容的我,会在这样一普通的时候,流下眼泪。
千寻:呐,哭一下也没关系,如果不偶尔煽煽情或撒撒娇,就不算亲人了。
怜:千寻……
我明白了,是什么,让我的心境,在1个月内发生此等变化。
怜:不过,我还是笑吧!如果连我样的人都哭丧着脸,天空凯不是永远都不会放晴了吗?
……
西药味与消毒水的气味仍旧在这里弥漫着,经过了简单的身体检查,我和千寻从三楼沿楼梯下到了一楼。
外面的世界,依旧顶着似雪非雪的苍白天空,走过门厅,步出大楼,回到15cm的世界……
怜:我至今……也依然在这里……
千寻:嗯?
不知为何,千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吃惊。
怜:不过呢……这可不是什么迷茫,没办法主动寻找,还是等着最好。
千寻:呜……说得也是。
很幸运,我最终等到了,可是……
我仰起头,看向了7楼的窗扉。
站立在日常与异常的交界处的少女,依然以那娇小的身姿,孤独面对着世界的凋零。
怜:愿主不要让你经历无法承受的考验,让幸福和祝愿降临到你的身上。
千寻:怜,不是天主教徒,不应该用这种祈祷吧!
怜:我可没有祈祷,这只是……我已经不再需要的魔法。
……


——(筱原 千寻)
我的世界正在发生着的蜕变,就好似这飘雪之后的苍白天空,舍去了一些,余下的是纯粹的起点。
雪,仍然在继续,冬天仍在继续,水仙,也仍旧在中庭凛然绽放着。
……
时针走到了“8”这个位置,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增多,来来回回的车辆让医院正门口的道路有些拥挤。
现在并不是感冒多发时期,相对于夏秋之交,12月的医院并不会有多少新的患者,过年之前,人们大概都会比较小心,以防在这个阶段沾染什么晦气。
明明是高风期,可在外来车辆专用的停车场里,始终只有一辆银色的coupe在经受着寒风的洗礼。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而对于即将到来的圣诞,有不少家庭和店铺也已经提前将圣诞树摆在了门口。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快到了我自己都浑然不觉的程度了。
千寻:有点冷……
怜:谁叫千寻直到今天都还是穿裙子?
千寻:怜……穿着水手服并因此而不断打寒战的你说这种话还真没有说服力。
大冷天,我们两个就好比两只怪兽般成为在冬天仍穿着单薄衣服的独特风景。
这么说的话……
怜:千寻,当明星的感觉很不错吧!
千寻:呜……这个……该怎么说呢?如果没有抖得那么厉害,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我们这两个过于特别的人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在裙子外面穿着一件长袖的我并没有什么特殊,可短袖的怜却无论如何都正常不起来。
“吱——!”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红色的Eunos MX-5停在了我的面前。
车里的女性无视从车后方传来的抱怨及催促性的喇叭声,自顾自地打了车门。
优花:你们两个,需要我载你们一程吗?
……
因为马上就要放年假了,优花所在的公司在年前也忙着结束各种工作和各项工事,而优花本人作为公司的一员,也是四处交涉跑腿,会路过医院也纯粹只是个巧合。
一路上,优花的手机不只一次发出剧烈的振动。
优花:事情已经办妥,我很快就会返回公司……什么?怎么不早说?这可不是个容易的谈判。如果谈判成功,不增加我这个月的奖金就太不够意思了!
优花总是以强硬而从容的语气对电话那头的人对话,每每此时,她脸上浮现了的自信表情与她整齐而得体的西装完美搭配到了一起。
曾经那个不怎么可靠的娇小身影,此时此刻好像也高大了许多。
优花:呐,千寻,怜,待全儿我就不进去坐了,工作上还有重要的生意要谈。
千寻:我好像……没有邀请你吧!
优花:嘛!是挚友的话,一般都会邀请的。
她瞟了我一眼,随后将视线转向了正前方的车流。
……


6、未来的尼洛
2000年1月1日
新年聚会上的香槟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住在附近的亲戚们纷纷聚到了我们家,医生世家里传出难得的喧闹,在平常的生活中忙碌了一年之后,我和亲人们一起开怀畅饮,而我这个后辈也成为了长辈们谈论的焦点。
5年级的同学会,没有一个提到毕业这个话题,在所有人都在喝着汽水的时候,只有你为东道主的我,为自己准备了一瓶伏特加。分明是一个女孩子,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如同男孩子一般自由奔放。
然而,就在两天之后,洲湖时的突然休克,让我不得不在以后的日子里,渐渐习惯消毒水的气味。

2001年1月1日
香槟依然如想像中一般香醇,但那时的我,却已经无法体会它的甘甜,这一年,更多的亲人来到了家中,可这一次,他们却没有一个说起有关我的话题。
缺少了伏特加的同学会显得少了一份激情,同学们一个个都从国小毕业,而我才刚刚休学。从此以后,我永远落在了他们的后面。喝着果汁,我在一片嘈杂声中,独自一人看着窗外的星夜。
2002年1月1日
在医院最高的一层,我遥望着15cm之外闪耀着的明亮灯火,以及曾经作为“家”的那片废墟,想像着,日常世界聚会中的自己。
国小的同学大多已经分道扬镳,来探望我的同学寥寥无几。而且并没有停留得太长。
我们仅仅只聊一些豪无意义的话题,最后,我预感到了一点,除了诗歌,其他人都再也不会来看我了。

2003年1月1日
难得的不下雪的新年。只有两个的房间,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最大的习惯,不再有任何的欺待,也不再有任何的哀伤,在这个异常的世界,不会有15cm之外的日常。
我恢复了饮酒的习惯,不过平时也并不太喝,因为让诗歌带酒的时候,有时会费一番口舌。
相比于总结出7楼规则的前辈们,同样不对“医疗水平进步”抱有期待的我,却显得太没有自知与自觉。

2004年1月1日
又是一个雪天,风霜雪雨交织在15cm的世界。
区区15cm,在沐浴着这个世界所有阳光的同时,也将承受这个世界所有的风雪。
在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了自我。
Narcissus,比起自恋,我更喜欢“勿忘我”。
因为惟一的挚友诗歌,在这一天又回到了我身边。
只有一个人新年,终究一次都没有出现。

2005年1月1日   阴
上午8时43分   花城怜
昭岛优花,九条诗歌,筱原千寻,还有我花城怜。
在这个只有24平方米的客厅,边看电视边聊着闲天。
每年的1月1日,是和亲人们聚会的日子,然而,这三位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却一同来到了这样的我的身边。
如此的场景,让我在倍感温馨的同时,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特殊性。
——如这般幸福的新年,如果不出意外,不!即使发生所谓的奇迹,我也无法再拥有了。
步入了18岁的这个早晨,我有了这个明确的认知。


电视里播放着和这一年中新编排的口技,相声,还有我从未见过的高难度魔术,我还是和在医院的那个新年的早晨一样,做着普通而平淡的事情。
可是,微笑着的千寻、对电视中的节目嗤鼻以笑的优花、还有捂住嘴发出轻微的笑声的诗歌,与坐在沙发上好而发出惊讶的叫声,时而不顾形象放声大笑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竟然……怨恨起了永远不会停下的时间之流。
优花:哎!好不容易到了年假,我这个30岁依然单身的悲情少女居然连一个约会也没有,全世界的男人是不是都眼瞎了?
怜:嘛!如果男人的视线总是向着前面,那看不到优花也是理所当然。
优花:太过分了,怜,对没有天份的人提这么高的要求……而且,我穿上高跟鞋也接近1米60了!
优花长嘘了一口气,端起了放在茶几上的茶杯。
怜:呐,千寻,在我死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千寻:怜,不要在过年的时候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怜:有什么关系,千寻不是早就已经习惯了吗?
千寻:嗯……这么说的话……我大概,会再回到那里吧!
诗歌:7楼?
怜:那种地方……和千寻的性格倒是蛮相配的。
我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露出了一丝邪笑。
优花:这算是诅咒吗?
怜:Bingo!不过,不信神的人,施加的诅咒也不会有效。
千寻:而且,我也不会在那里呆很久。
优花:看来,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吧!
千寻:这个……我只是……比较好奇罢了。
千寻平缓地站起身。
千寻:你们……想要喝点什么呢?
诗歌:酒和碳酸饮料……是不是……
千寻:禁止。
优花:热咖啡。
怜:冷咖啡。
诗歌:热奶茶。
千寻:那么,算上我自己的份,一共4罐热咖啡、2罐冰咖啡、2杯热奶茶,可以吧!
怜:嗯!
……
上午10点,当昏暗的天空显现出雪白。
新年的第一天,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早晨,位于公寓5楼的房间张望出去,远处的群山上还有着一方明显的雪景。在这个国家的山上,很少有终年不化的积雪。
雪景啊……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我,离那种光景总是忽近忽远。
优花:千寻那家伙,已经出去一个多小时了。
诗歌:哇!真……真的耶!不会是……被诅咒……出意外了吧!
怜:不用担心,她一定是去市场买菜了,那家伙的日程安排,效率出人意料的高。
“叮咚!”
怜:说曹操,曹操就到。
在我说话的同时,诗歌已经小跑了出去。
怜:小心地滑,早上刚拖……
诗歌:哇!
她如意料中一样又一次与木地板亲密接触。
优花:这地板……应该不是千寻拖的吧!
怜:哇!不愧是她的挚友,果然一针见血,拖地是我每天锻炼的一部分。
优花:锻炼啊……嗯,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所幸,我并不是循环系统。特别是呼吸道疾病的患者,否则即使想锻炼,自己的身体也不会允许。我的话,至少可以用体育锻炼的方式提高自己的抵抗力。
诗歌:千寻,欢迎回来!
就在我想事情的那一会儿,门口已经传来了诗歌的声音。
千寻:久等了,我刚才去了一趟市场,把午餐的配料买了回来。
同一时间,优花已经在我完全没注意情况下到达了门口。
优花:热咖啡全变成了冰咖啡了吧!
千寻:那倒不会,我出门之前,有带着四个保温性很好的便当盒哦!
就这样,我、诗歌和优花分别拿好自己所需的饮料,重新回到了沙发,电视里的节目已经换成了新年歌剧,对无艺术细胞的我而言,看这个和谋杀时间并没有多大不同。在征得了优花和诗歌的同意之后,我将频道切到了正在播放电影的台。
和优花一起闲聊电视中的神话剧情节和剧中的演员,而诗歌时不是也会插入一两句话,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看起来成熟的优花,好像有一点点的少女情结,而平日里不擅言辞的诗歌,却在谈论起神话的时候头头是道。
除此之外,每每争论得比较激烈的时候,从厨房里传来的短暂笑声总能让我们露出会心的微笑。
我曾经……也有过这般平凡的日子,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窗外,雪渐渐落了下来,短暂的阴天,又恢复到了往日的苍白,雪飘万丈,最终在地地面变回雨点,这样的事,发生在记忆中的每一年。
怜:呼,有点冷……
因为我的身体不适宜吹空调的关系,这个房间中并没有开暖气,自从和千寻住到一起之后,我的意志力明显下降,对于以前从不会在意的寒冷,现在也有了感觉。
诗歌:怜……喝点……热饮吧!
诗歌试着将奶茶递给我,而优花则还是自顾自地喝着咖啡。
怜:嘛!这种时候就应该以冷攻冷!
不服输的性格让我只能横了横心,打开了自己身前的便当盒。
怜:啊?
外表干净而朴实的便当盒子中,躺着两罐热气腾腾的浓咖啡。
怜:怎么会这样?
诗歌:哇!哇!
对于我和诗歌吃惊的表现,优花只是理所当然地一笑置之。
优花:千寻的履历比诗歌长得多,对付病人的能力自然高出不少,可惜,诗哥好像没有向她学习经验的必要了。
诗歌:啊……好像……是这样没错……
与此同时,千寻的声音也不失时机地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千寻:诗歌,麻烦把三个便当盒拿进来。
诗歌:哦!哦!
于是,诗歌二话没说便站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将三个便当盒捧在了手中。
千寻:小心地滑,家里的木地板还是有点湿。
诗歌:我明折了。
就这样,诗歌小心地一步步走向了厨房。
怜:什么啊明明自己走出来拿可能还要快一点。
我对着诗歌的背影,,小声地嘟囔着。
……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呢?
即使明白,我也无法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
对一切浑然不觉的时刻,我自己……却早已陷入了雪的世界。
默契、和谐,正如同风与雪。如梦如幻,正如杯酒与梦蝶。沉醉、依恋,直到梦醒的瞬间。


2005年1月1日,上午11时32分,雪,花城怜。
可乐饼、拉面、寿司、咖喱。
四个便当盒,都只被一种食物塞满。
可到了最后,我们四个人,却几乎没有吃到分给自己的便当盒中的东西。
无论多么重要的东西,都换不到今日香而不甜的可乐饼,还有清淡的寿司,几乎没有多少味噌汤的拉面,和好似白米饭的咖喱。
……
冬天,在这里流淌着的东西,早已经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直指最后的终点。
饭后的散步,最后居然延伸到了商店街。
千寻:怜,新年,买件衣服给你吧,一直让你穿着我的衣服,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怜:我和千寻的身高和身材都差不多,我可不愿意为只有几个月的所有权替千寻背黑锅。
优花:好狠毒的话啊!千寻的一片好心被如此践踏。
诗哥:怜,这……会不会不太好。
一旁的两个人很快对我的话进行了反应,但却没有一个明白我的意思。
怜:呐,一般爱打扮的女性,每个星期都会买衣服吧!
千寻:嗯!
优花:这个……倒没办法否定。
怜:那不爱打扮的呢?
优花:换季的时候总会买一些吧,特别是单身的。
附和着我的话,优花强调了后半句。
怜:千寻,差不多……该给自己买件衣服了吧!
诗歌:你们……好喜欢打哑谜。
千寻:有什么办法?优花和怜,都是不坦诚的人。没有可靠的前辈,我这个后辈也步履维艰啊!
诗歌:后辈?
千寻:啊!抱歉抱歉,连我也……不自觉地打起哑谜来了。
我们始终是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同时也漫无目的的地闲逛着,这样的人员搭配,协调得令人感叹。
优花:我说……我们刚才,走过了好几家服装店……
怜: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依然飘雪的天空,无尽的白色笼罩在整个世界,让天空与大地融为了一体。视线的远处,飞雪如雾气般让景色变得朦胧,涌动的车流在地面流下了无数道曲线印记,每一道都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
200年1月1日   下午2时26分   雪   花城怜
怜:哎!那件衣服看起来不错哦!
无视了不少服装店之后,我居然被一间杂货店里的某件衣服所吸引。
那是一件印有一种玫瑰色花朵的白色长裙,那是一种花瓣吃不开叶卵形或椭圆形的花。而裙子看起业也相当保暖。
千寻:那件衣服上的花是……
优花: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种类。
我们三个都没有见过这种花,玫瑰色,但却绝对不是玫瑰,同样不是康乃馨、牡丹或者桃花。
诗歌:垂丝海棠,因为是中国特有的花种,并且是苹果属的非观赏性花卉,所以在我们国家即使人工栽培的垂丝海棠也很少见。花期是4月至5月,花语是温和、快乐以及跟我走。
怜:哇!好厉害。
有些时候,我会突然感觉到诗歌的认知面非常广阔。不过,更会我惊讶的是她难得一闻的流利语气。
优花: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千寻:可是,它看起来又不怎么孩子气……
优花:千寻……你是在影射我的少女情绪吗?
千寻:唔……没……没这回事。
优花:嘛!我不会听不出来的,既然如此……
优花二话没说,迈着大步走进了店内。
千寻:等……等一下……
还没来得及阻止,千寻便眼睁睁地看着优花结帐出门。
千寻:哎!前辈们……真的不够可靠啊!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但千寻却毫无疑问地明白,这条裙子,最后会穿到谁的身上……
……


7、起源,终点
2005年1月4日   7时19分   晴   筱原千寻
这是年后的第一个晴天,天空中的白云中,洒下七色的光斑,融化的积雪在地面反射出七色的光点,怜此时仍在床上醋眠。从前天开始,我偶尔会接替她拖地的工作,而即使如此,诗歌也常常在疾走中滑倒。而优花与怜争论的地点,也从客厅移到了卧室。
怜下床活动的时间明显减少,即使是诗歌这般并不怎么犀利的人,也意识到了这个现象所代表的意义。
优花:千寻,今天的精神不错啊!
正当我从公寓一楼的正门走出的时候,优花已经站在了门口。
千寻:早上好,优花,今天出人意料得早啊!
优花:嘛!这个时间,你也差不多,该出来处理杂事上。
千寻:所以呢?
优花:所以我就来了。
千寻:这根本等于什么都没回答嘛!
优花苦笑一声,避开了我的视线。
伏化:有些话,就算是我也不怎么容易说出口的。
原来,她是来谈论那个的。
千寻:没关系,对我们天主教徒来说,生与死的区分并不像你们这般明显,我对“死”应该比优花更容易接受。
优花:把话挑明了啊!
她叹了口气一缕白气伴着薄荷捍现升上蓝天。
优花:千寻,这样好吗?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消失。
千寻:我没问题的,姐姐曾经说过,我要比我自己想得更加坚强。至少,现在不是该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在怜剩下的日子里,我自己的心情并不是应该在意的东西。
优花: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千寻:怎么样?这个……虽然以后的日子已经规划好了,但怜剩下的这些日子……老实说……我还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对,你知道的,千寻。
千寻:哈?
就在我惊讶的这一会儿,声音的主人——怜已经走到了与我平行的位置,穿着印有垂丝海堂的长裙,她用与我相平的视线正视着这片蓝天。
怜:呼!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最好了。
千寻:怜,你不是……
怜:昨天和前天因为禁止入浴的关系,不想出汗,不过从今天开始解禁了。难得的好天气,如果不出来跑跑步便是暴餮天物了。
优花:从你这两天的进食量来看,你的体力是肯定吃不消的。
怜:哼哼哼!我每天晚上,都会爬起来偷吃哦!
千寻:……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事,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在家里储备任何多余的食物。
怜:千寻好过分,居然没有任何辣味的零食。
千寻:怜,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没有直接揭穿怜的慌言,只是善意地提醒她。
怜:别看我这个样子,我放不下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把每件事都处理完之前,我是不会随便勉强自己的。
千寻:放不下的事情?诗歌吗?
怜:诗歌啊……虽然不能完全放心,但她、千寻、优花,你们三个人一样,都有着明确的行为法则,在我看来,都是很可靠的,诗歌的马虎,可能会在我死了之后有所改的。
千寻:那,怜不放心的到底是……
怜:呼!说来说去,还是濑津美啊!
优花:啊!
听到这里,优花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怜:果然,我还是必须再去一次7楼。
只有一点点,但怜脸上的遗憾,却成为了这些天最难得一见的东西。
怜:说起来,下一次回7楼……差不多该那个时期了。
千寻:那个时期?
怜:点滴啊点滴!以我的现状,肯定是要开始用点滴了。
千寻:哇!
怜居然会对这种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怜:我呢……做7楼病患的时间,比千寻做看护的履历大概还要长,接近4年的记录,在目前是冠军记录。
……
2分钟的沉默,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进行晨跑了,优花的脚步比起我和怜还要慢一些。
怜:呐,千寻,换点滴的工作,附近的小医院应该也可以处理吧!
千寻:嗯,但即使如此,想要去太远的地方玩也是不可能的。
怜:撒,那么……决定了,在下一次体检之前,要出一趟远门。
优花:啊?出远门?
怜:也不是什么很远的地方,我只是……想去一趟富士山。
千寻:那确实,不是什么很远的地方。
……
我现在,真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为自己定下了目标,可是,当怜去世之后,我真的……不会像姐姐去世之后一样,因此而彷徨吗?
……


2005年1月8日   上午10时34分   阴   筱原千寻
千寻:不用和诗歌还有优花道个别吗?
怜穿着前天穿过的那条裙子,坐在Eunos 800的副驾座上喝着咖啡。
行李和食物都已经准备好,从这里到位于静冈县和山梨县交界的富士山,并没有多远的距离。
怜:优花早就知道出行日期了,而诗歌……昨天上午偷渡夜宵的时候我也通知她了。
千寻:不需要带相机吗?
怜:嗯,相机……那种东西还是不带得好,我可不是个有耐心找地方摆Pose的人。
怜回复着我的问题。
怜:地图带了吗?
千寻:不用担心,我的脑子里,储存着整个本州地图。
怜:哇!好厉害。
千寻:这不算什么,有个人在7年前就已经把整个日本刻入脑中了。
怜:哇!更厉害!
她连续的无脑回答,让我感觉自己说了很多余的话。
随后,让我觉得更郁闷的,是她在自顾自地下车之后,去路边的书店买回了一本地图册。
怜:呼!印象没有实物有用啊!
千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怜: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吧!
我感觉到,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怜的脸上,闪烁着并不明显的愤怒。
怜:千寻并不是7楼的病人,为什么要做背地图这种没意义的事……
千寻:呜……我……
我根本无法回答怜所提出的问题,又或者,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花无数个24小时去背出本州地图的意义究意在哪里。
怜:撒!虽然无聊了点,不过至少比什么都不去做,整天盯着虚实交错的玻璃窗好得多。
千寻:怜……
怜:千寻,不要在意,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大概……
因为不是天主教徒的关系,我的欲望果然还是太强了。
她说着我不能完全听懂的话。
确实,和常人相比,我们天主教徒将一部分情感送给了主,所以无论是喜、怒、哀、乐,还是欲望上都没有常人要明显。
但怜在此时说出这些话,却令我完全不明所以。

2005年1月8日   下午2时51分   晴   花城怜
北风驱走了天空中的乌云,一望无际的苍穹,从阴霾中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个国家的每个季节,都有着特有的晴空。
即使是宽15cm有四角晴空,也饮含着每个季节的特色。
春季的晴空,无穷无尽的湛蓝下交织着漫天飞舞的绯红;夏季的晴空,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朦胧;秋季的晴空,平静下来的秋风带着寒蝉的绝叫直达云层之上,无法看清的蔚蓝。
然后……
光秃秃的杈让它上方的高架线在空中摇晃。从高处洒下的日光似乎还渗有绵绵飞雪的凄冷。
高架线让天空如被手术刀切过般分成了几个部分,除了风声,整个自然界几乎陷入了沉寂。
……
银白色的Eunos 800在国道上平稳前行着,平稳仅仅指速度维持在70公里每小时上下,大概是因为被改装成小排量的关系,整辆车有时会因为突然的变速而摇晃。
不在到是否会上高速时,千寻的回答是“距离并没有长到理应上高速的程度”,但即使如此,很少在这种郊区人烟稀少的道路上透过车窗观赏风景的我还是兴奋得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千寻:呼!这种路次,想上高速也不可能啊!
路边的硬路尖堆积着不少积雪,即使每天都有专人负责处理,雪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了车辆的通行。高速公路不用说肯定是封咱了。
怜:从家里到富士山到底有多少距离啊!
千寻:长倒并不是很长,只是……如果不准备连夜爬山,那就要准备在车上过夜了,明天是星期天,我还必须去做弥撒。
怜:弥撒对我而言早就结束了,而且我也不是天主教徒。
我坦然回答着,对此,千寻仅仅是付之一笑,视线继续徘徊在了挡风玻璃和倒车镜之间。
我打开车窗,看着自己在倒车镜中的短发随风飘荡。
以前,我和千寻一样,将长发扎成一条垂至腰间的长辫,可在移入7楼后不久,我便拜托理发师剃掉了长发。这样一天,即使到了必须化疗的那一天,面对镜子中如尼姑般的自己,我也多少能平衡点。不过现在看来,我所做的似乎有些多余了。
原以为明白了历史交付给我的使命,但我最后,并没有像我所想的那样,直到死去的那天,都只做着徒劳的抵抗。
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让历史的轨迹发生出人意料的变化,比如帕特洛克罗斯的死,比如Nemesis对Narcissus的诅咒。
当抵抗因意外的相遇而不再徒劳的现在,我更加清楚地明白了,我再也不会有撞到那种意外的幸运了。
千寻:怜,没问题吧!
怜:还……还好,只是,有点饿了。
千寻:是嘛!
千寻就了一声,把车停在了路边。
即使食物就放在后座上,以我现在的体力,想伸手去拿那沉甸甸的纸袋也相当困难。
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三个小时已经是第四次了。
千寻:怜,你还是坐到后排吧!
怜:不要,这样视线会受到阻碍。
重复了四次的一模一样的对话。
没有食欲,没有体力。
晕车——只要进食便会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可一旦没有足够的食物摄入,我的身体便会陷入崩溃边缘。
看来我的身体,已经恶化到不适合乘车的程度了。
怜:一个星期之前……明明还没有问题的。
千寻: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呼吸些新鲜空气也许会好些。
比起毫无意义的安慰,千寻的建议要实用得多。
怜:真是……太难看了。
走下车,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我看着倒车镜中自己那张如梅雨后的天空般苍白的面颊。
千寻仍旧坐在驾驶座上,但却关掉了发动机。同时,她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我的身上。
做过几年的看护之后,千寻对于我们这些已经被审判的人的心态,多少有了些正确的理解。我们——至少是我——并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
我至今……也仍然在这里,对这个世界赋予我的命运进行着一点点,同时也是最大程度的抵抗。
无论何时,我都想……继续活下去……
在不断流动着的时间里,“存在”便是作为花城怜而生活了18年的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相对于存在,死亡实在太过简单。
每个人的出生,便意味着终有一日的死亡,这是种无法治愈的疾病,同时也是作为生命的必然命运。
怜: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死期,和伴随着死期的临近必然来到的身体上的反应,我的心理准备非常充分。
我只有必死,没有择死。
……


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伴随着航迹之云的一同远去。我活动了一下身子,打开了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将刚刚成为废物的空食品包装袋放在了脚边的袋子里。
千寻:感觉好些了吗?
怜:嗯,体力恢复了一些,感觉呼吸也没有刚才那么急促了。
千寻:那么,是不是可以出发了呢?
就在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怜:呐,千寻,如果我选择在这个时候返回,你会有什么看法呢?
千寻:我会觉得,怜是个很理性的人。
怜:很可惜我没有理性到那种程度。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摇晃,银白色的轿车重新回到了最左侧的行车道上。几个车影从身旁飞快地驶过,而这辆Ennos 800只是进行着缓慢的加速,而车身也因此变得相对平稳。
运动着的风景,与相对静止着的流云与高架线。
我身旁的车窗已经关上了,相对的,后座上的塑料袋却因为从窗户外吹来的风而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而千寻额头附近的褐色短发也在风中不住地晃动。
在一片安逸的气氛中,我终于,进入了浅度的睡眠。
……
2005年1月8日 晚上22时14分 晴 筱原千寻
山腰处的停车场,只有一辆孤独的Ennos 800,我一个人坐在停车场边的石椅上,享受着冬季少有的灿烂星空。怜依然在梦中与帕特洛克罗斯叙旧,而我也一直没有叫醒她。夜晚的半山腰,寒冷的程度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在熟睡中的怜身上盖上了两件大衣之后,留给自己的只剩下了一件衬衫,一件毛衣,还有两块薄薄的毛巾。
即使如此也不愿错过这片星空而边打冷颤边观察星座的我,在自己看来都可笑得令人砸舌。
很快,我就没有闲到看星空的时间了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消化系统的疾病一旦进入末期,身体衰弱的速度会相当可怕。这并不是……只要点滴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她很快,就会成为这片星空的一部分了。
……
这里实在太冷,所以我把所有的车窗都关得很严实,而车内的新鲜空气毕竟有限,为此,我特意一个人留在车外。
如果自己的车是辆即使装上顶蓬也依然漏风严重的敞篷车,现在也许我已经欲哭无泪了吧!
……
2005年1月9日   凌晨1时07分   晴   筱原千寻
千寻:呜……很冷
第二次冻醒,这种天气顶风酣眠果然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奇怪的是,这一次醒来,似乎是因为自己身体的摇晃。
千寻:啊?
怜看起来精神饱满地站在我面前。
怜:给,热咖啡!
她将一个便当盒递给了我。
千寻:哈?我可不记得我有准备过这个。
怜:失礼耶! 民是个很细致的人,偶尔也会想到千寻想不到的东西。
千寻:即合如此,半夜里跑出来吵我睡觉可不好啊!
怜:我冷,想让千寻过来,互相取暖,可以吧!
千寻:为什么我必须做这种事?
少女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因为冷而苍白的样子,她的话简直毫无说服力可言。
怜:呐,对于一位已然要死亡的可怜病人的要求,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对吧!
……
2005年1月9日   凌晨5时29分   晴   筱原千寻
冬季,即使是少云的凌晨,半山腰的停车场也沐浴不到阳光。我醒过来的时候,漱洗好的怜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边吃着薯片,一边阅读《奥德塞》。
经过了简单的漱洗,我取出了早先准备好的便当以及剩下两罐热咖啡,和怜一起用起了早餐。停车场里,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又来了两三辆车,看天一大早便过来爬山的闲人并不只我们两个,这大概和今天是周末也有不小的关系吧!
怜吃早餐的速度很慢,即使我准备的都好清淡的米饭和可乐饼,她也没办法用常人的速度进食。
最近的几天,这个总是喜欢图口舌之快的少女,终于不再向我抱怨食物不够辣的问题了。
为她准备的食物很多,我甚至没有考虑过她可能因吃不下而浪费的问题,现在是非常时期,偶尔浪费一下也没有办法的。
可怜却没有漏掉哪怕一粒米,花了整整两个小时,连便当里的食物都已无法再冒出热气。而她,也终于用尽了早餐。
怜:很饱,体力很充沛。
她像是给自己打气似地握紧了拳头,联系到她平时像男孩子一样活跃的形象,给我一种战士即将出征的悲壮感。
我明白的,她并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和常人不同到浪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程度。
7时44分,我们准备出发。
千寻:准备带多少食物呢?要爬到山顶,至少要……4个小时。
犹豫了一下之后,我还是选择了按照常人,不,按照体力不错的常人的速度估计出时间。
怜:不用带了,我并不准备爬到山顶。
千寻:即使这样,什么食物也不带也不行吧!
怜:呐!富士山,没有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和游客及登山客乱丢杂物有很大关系。我虽然不是什么模范,但怎么说也是个优秀公民吧!
千寻:嗯,我明白了。
有很多可以反驳的地方,甚至带个垃圾袋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我却并没有继续争下的想法。考虑到怜因为高原反应而身体恶化的可能,我决定不背登山包上去。
两个人所有的随身物品加在一起,仅仅四瓶矿泉水,两包薄荷糖,怜所吃的四个不同品种的药,一壶用于服药的热水,然一就是装有5万日元的信封。
怜:撒!那么,出发吧!
振臂高呼之后,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白色的晨雾升上了刚刚明亮的晴空。
……


8、此处
2005年1月9日   上午9时14分   晴   筱原千寻
阳光刺穿了透明的云层,映照着铺在地上的银色。每到这个时间,冬日才真正迎来早晨。不断有登山客从我们身边穿过,活泼好动的孩子,朝气蓬勃的少年,活力四射的青年,步伐矫健康的中年,还有老当益壮的老年。几乎每一个人,都一脸轻松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一位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的青年小跑到了与我们平行的位置,手里正拿着一听自动贩卖机的出售的150日元低度啤酒,身体看上去相当健康。
怜:哇,啤酒!
身边的少女惊叫一块,但青年因为戴着耳机并没有听见。
千寻:怜,稍稍自制一点嘛!
怜:呜……我明白了……我只是,想借助酒劲加快速度,现在连老婆婆都超过去好几个了。
她在陈述着一个不争的事实,为了保证体力,怜总是走走停停,走走停停,高海拔的步行已经足够让她不断喘粗气了。
从速度上看,我们最多只有平常人的六成。
怜:呼,不行了,稍微休息一下。
怜靠在了路边的一棵松树边,不断锤打自己的胸口。
怜:看来,我似乎太高估自己的体力了,又或者……
千寻:怜,别说话了,休息的时候还是闭目养神最好。
怜:没问题的,即使低估了病魔的战斗力……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还是清楚的……
虽然很勉强,但她还是尽力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每一句话。
她抬起头,视线中只有那片凄美而模糊的白色。
如果是雪天,我们大概已经身在这片雪白之中了吧!
怜:现在,继续前行吧!如果静止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只会变得更糟,时间可不会为我们而停下。
千寻: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办法做任何其它事,即使做了,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
我只能任由白雪在冬日的晴空中化作缕缕寒水浸入这片地的深处。
……
该休息时就休息,该吃药就吃药,该喝水便喝水,怜有条不紊地前进着,一点也没有在意大量时间的消耗,她没有勉强自己,也没有在拼命,只有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做出最合适的行动。
时间快速流逝着,但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直到上午11时02分,我们终于来到了山麓处的草地,不过现在,它却早已枯黄。
怜:呼——以前爬山可从不会觉得累耶!
她坐在一块磐石上,遥望着下面的世界。
不,并不只是下方,她的视线,在天空与大地间垂直运动着。
说起来,我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对于怜选择来富士山的理由,并不是非常了解。我只是本能地觉得,她和姐姐来此是处于同样的理由,可惜我同样不明白,6年前姐姐来富士山究竟所为何事。
怜:好啦,很快就到目的地了,下山会比上山要容易得多。最快只要几秒钟哦!
千寻:怜不会选择那种方法吧!
怜:那是自然。
自信地用大姆指指向自己的怜,向我露出了坦然的微笑。
……


每一次的休息之后,我们前进的速度都会比前一次更加缓慢,虽然怜的步频并没有变慢,便每一步的长度却无疑在变小。
怜:一步,一步,再一步,只要重复这一过程,早晚可以到目的地吧!
千寻:现在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这样下去……
怜:千寻,你忘了吗?我的早饭,能供应一整天的能量,现在我花城怜无疑处在自己的身体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
的确,她看起来呼吸虽然急促,但行动自如,以如今的体力,能做到这样确实可以算最佳状态。
上午11时43分,视线中的道路终于出现了积雪。
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只要在前进,即使是世界的尽头也能到达。
千寻:怜,准备一口气到达山顶吗?
怜:不!我从一开始便说了,我不准备爬到顶,我还没有……准备一下子掉下去……
对怜来说,这次爬山并不是终点吧!
怜:撒!发现目标!
千寻:嗯?
怜:在此上方约3000步,有块看起来不错的平地。
如指向了前方,顺着那个方向,我注意到了掩藏在雾气中的山中平地,或是说,是个悬崖。
千寻:那便是目的地吗?
怜:嗯!悬崖……至少为止一直没去过,幸好我没有恐高症。
千寻:嘛!我的话,也很喜欢从上向下俯瞰的感觉。
悬崖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只要能保证自己不落入深谷,那么在那里,人可以见到最多的东西,那是自下而上,这个世界的全部。
怜:很好,在这里休息一下,之后进行长距离冲刺!
她调整呼吸又坐到了路边的石块上。
不过这一次,她有意识地抹掉了石块青面的积雪
……
2005年1月9日   中午12时50分   晴   筱原千寻
1小时,2公里左右的行程,这个速度恐怕已经慢到了极点。准确地说,怜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
怜:终于……
这里离山顶的距离已经很近,可怜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经过了5个小时的跋涉,我们最终,停在了这个地方。
千寻:有什么需要感慨的吗?
怜:常年不化的积雪,只有它所倒映着的苍白天空,还有在视线之中的这个世界……呼!在18年的生命中,我居然在这里第一次目睹到此等光景,这实在是讽刺啊!
千寻:抱怨的话,并不适合从怜的口中说出来。
怜:嘛!也许吧!
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块,背对着我,一步步走向悬崖。
怜:呐,千寻,你就没有想过,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我并没有回答的必要。
我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了那的身旁。
彩色的世界在风中摇晃,不!准确地说,一直在摇晃着的是我的身体。在右侧没有任何掩体,面对冬风的侵袭,我的身体重心不断移动着。
千寻:体力还很充沛吧!
怜:千寻怎么知道?
千寻:我只是这么觉得,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怜:Bingo!所以呢……
千寻:所以……怜不会跳下去。
保存着体力,却不准备爬上山顶,那一定……是为了回程准备的。
怜:很厉害,果然是千寻。认识你真是我的幸运。有这么可靠的人在身边,我也终于,可以面对他了。
千寻:他?
怜:给予我命运的……这个世界……
……


2005年1月9日   中午12时57分   晴   筱原 千寻
长吁了一口气,名为花城怜的少女仰望着这一片天空,但她并没有像一个正在祈祷的天主教徒般双手合十,紧闭双目。
而是以不可侵犯的姿态,正视着彼方的存在。
又一阵狂风袭来,我在她身边,扶住了她正要摇晃的身体。
时间静止了,而时间却在运动着。
怜:看到了吗?我至今……也仍然在这里!
她用我平日里从来没有听见过的,足以振摄人心的声音宣告着,向那个与她平起平座的人宣告着。
怜:即使是这样的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
既没有对于命运的不甘,也没有对于痛苦的埋怨,怜的活中,只有生的喜悦。
怜:你永远孤立不了我,你永远无法让我成为异类!
似乎是为了回应怜的宣告,一阵又了阵狂风在她孱弱的身躯上肆虐着。
怜:我会一直活下去,直到你使出最后的手段为止。
怜:然后,即使是面对这样的你,我也没有办法去恨。因为恨你,便意味着否定了自己的存在。没有你,我便无法存在于这里。感谢你,让我降生于世。
将这些原本应该放在心中的话一口气宣泄出来,她的面颊因兴奋而胀成了红色。
怜:我也一直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因为没有我所做的一切,便没有了如今这样的,你所创造的世界。
怜:呐,请不要让你自己经历无法承受的考验,同时,也将幸福和祝愿送给你自己。并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也因你的存在而正确。
在这一刻,我明白了,她之所以会在这里说出这些没有必要说出口的话,并不是为了发泄,也不是为了感谢,对于有着生之喜悦却不相信神的存在的怜,这一切的行为都是不合理的。
怜:呼……我也……已经到极限了吧!
她只是,在自己还有余力的时候,以自己的行动创造一个这样的环境,并用自己剩下的力量和所剩不多的时间中的一个部分,来向我传达某种东西。
——不对,你知道的,千寻。
这是她,对于时而对自己的行为而迷茫,对于自己的存在感到茫然,同时又作为天主教徒的我,所做的鼓励与声援。她是想让我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因为我的存在而正确,她是想让我明白,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于这个世界,所具有的必然意义。
……
把握着余下不多的每分每秒,并很好地规划了时间、日程、体力,这样的怜,花去宝贵的两天,只为了给我一个引导。这种事,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相信。
原来,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自己的轨道上前行着。
终究,我还是没办法承认自己偶尔的软弱。
我更无法承认——从这两天的状况看来,纵然嘴上再怎么不服输怜的死期,也已经近到伸手可触的地方了。
……


之后的半个小时,我们一直呆在这片雪地,天空由苍白变得煞白,忽然间下起了雪,但我们,却并没有离开,又或者说,暂时无法离开。
雪下得很密,在眼前飞舞的白色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便静止在半空中。
在这个由雪花筑成的纯白城堡之中,躺在我怀中的少女看上让人无法不心生怜惜之情。
消化系统的绝症影响了营养和能量的摄取和吸收,间接导致了抵抗力的下降,长时间的跋涉,加上体力的过度消耗,使怜的抵抗力到达了崩溃边缘。只是因为吹了一会儿寒风,此时便已高烧不止。
怜:可悲……我居然……完全沦为花瓶了。
她大概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吧!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和风的寒冷却让她不可能逃到梦境之中。
千寻:感觉好些了吗?
这个时候,随便乱动她的身体都有可能导致严重后果,这也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怜:差不多没问题了,下山的任务也只能交给千寻了。
千寻:这种气候,游人早已经回去了,而即使打电话联系医院,急救人员赶到这里也要很长时间吧!
怜:只要千寻就可以了,千寻是可靠的后辈。
纵然病态已经如此明显,她还是,让自己的话没有不必要的的停顿。
千寻:能坚持住吗?
怜:嘛!我不怎么怕冷。而且,我是不会这样死掉的。
平静地说着“死”字的怜,向我投来了信任的眼神。
……


2005年1月12日     上午10点03分    晴   花城怜
年后,雪季也差不多到了尽头,一个又一个明天,一个又一个多云,而在这之中,夹杂着冬季特有的晴天。
在过去的几年,我得出了这个没有意义的结论。
当天空不再下雪之后的几个充满阴霾的日夜之后,今天是第一个晴天。
怜:哎!点滴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
我坐在中庭的长椅上,将点滴拿在手中。
自从用上这个,我身体里一直陪伴了我好几年的疼痛渐渐变得不那么明显,相对的,伴随着药物从静脉进入我的体内,我的身体也微微感到有些寒冷。
濑津美: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坐到我身旁白少女,仍旧发出冷冷的声音,而她的视线也停留在这里惟一开放着的花朵上。
怜:托你的福,不用再回到7楼了。
濑津美:痊愈了吗?
怜:嗯,高烧把病魔全部都烧成灰了。
濑津美:啊!
听了我的话,她那无法看清的表情中,似乎有了一丝惊讶。
怜:虽然想这么说,但天下哪会有此等好事?
濑津美:那么,你选择好了吗?
她所指的是在哪里死的问题,这个问题,对我而言终于也有了一点点意义。只是,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怜:7楼的伙食实在太糟糕了,在家偶尔还可以吃过界一点,到现在这个阶段,我能吃的食物已经屈指可数了,以前我十分热爱的红辣椒,现在只能带给我想要呕吐的感觉。也正为限制太大的关系,千寻每天都会为我的营养平衡而烦恼。
怜:除此之外,上街散个步也很不错,虽然这已经是极限了,你呢?就没有溜出去的想法吗?
濑津美:我不知道。
怜:外面的世界只有15cm,还不如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你是不是这么觉得?
濑津美:不是,我不是Narcissus。
怜:嘛!性别不一样,是吧!
濑津美:不是。
怜:那就是性别一样喽!想不到……你是个男性啊!
濑津美:不是。
她总是重复着相同的回答,却一次也没有给出有意义的解释。
怜:不是Narcissus,难道是Echo?
濑津美:不是,我不会去诅咒什么。
怜:诅咒?诅骂Narcissus的,不是Nemesis吗?
濑津美:怜,完全弄错了。
怜:只是版本不一样,哪有什么对错?我们只是,选择相信了不同的版本。
濑津美:啊!
在她的视线中,摇曳着的白色小花,在晴空下闪现出雪白洁白。
怜:被Narcissus抛弃,所以理应去诅咒,嗯……这倒也是一种有趣的想法。
说完这句话,我缓缓站起身,走向了视线中只剩下一半的银白色轿车。
怜:嘛!这次应该是……后会无期了吧!
……
冷风吹过她褐色的长发,扫过地面还未完全融尽的残雪。
怜:有点冷啊!
这个冬天,似乎还要继续下去……


9、翠绿色

休闲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我独自一人,看着银屏中白色的雪花点,没有信号……一片沉寂之中,灯光显得太过刺眼,而我突兀的咳嗽声,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声响。
天气转暖的二月,15cm的朝阳播撒着生命的光芒。
但仅仅15cm的热量让我没办法驱走寒冷。
千寻:早上好!
阿东优:早!
这是近几天,总是会来到七楼的前辈,看上去岁数并不大,但据她所说已经大学毕业好多年了,那至少比我要大得多吧!
千寻:电视没有信号吗?
阿东优:嗯!而且,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我叹了口气,在一直重复着的时间里,没有什么能给我带来真正的乐趣。
千寻:那还真遗憾。这样吧,我们来下将棋如何?
阿东优:将琪……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水平。
千寻:没问题的,我自己,也有几年没有下将棋了。
她给我的感觉很友好,同时又很温和,从前从护士的口中听到的所谓7楼看护,大概便是这样的吧!
既然如此,医院也没有必要为我这唯一的暂居者,专门请一位东京大学毕业做看护。
她上前关掉了电视机,视线在摆在电视机上方的那两个像框上停留了一会儿。那是之前我与濑津美那15天,960km的旅程中,唯一留下的剪影。
这个时候,我发现她的嘴角,多出了一丝坦然的微笑。
我不明白她每天来这里的原因,据她所说似乎是受人之托,而她和濑津美似乎是旧识,但我一直想不通,这两人的性格是以何种方式搭配到一起的。
阿东优:这局琪……下得还真胶着。
千寻:果然,我太久没有下将棋了。
阿东优:别那么失望嘛,毕竟我以前的水平是社团团长级别的。像这样集中注意力地做某件事,有的时候可以暂时忘掉一些不该一直放在心上但又无法抹去的事实。
千寻:呐,你有没有考虑过,写小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阿东优:写小说?太耗费脑力,而且收入少,没人看的话吃力不讨好,而且面对催稿还会影响心情。
千寻:这个,说得也不错。对不起,提了奇怪的建议。
阿东优:这没什么道歉的必要吧!而且你每天都来陪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说真的,我并不喜欢那种悲伤抑郁的感觉。
千寻:那种感觉,谁又会喜欢呢?只是……悲剧能让人珍惜现在,喜剧却可以让人相信未来,不同的人,需要不一样的东西吧!
阿东优:那么,我现在,到底应该珍惜现在,还是相信未来呢?
千寻:是啊,到底该怎么样呢?
她像这样不置可否地回答着。
千寻:撒!差不多到了浇花时间了,马上就是春天了,不是吗?
今天,她也是一边用突兀的方式转移话题,一边起身准备离开。
阿东优:浇花?
千寻:嗯,医院中庭的花,现在,是由我负责照看。
阿东优:我说……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啊?
千寻;现在是悠闲的自由职业者,但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成为广大求业人员中的一个吧!
阿东优:这……
千寻:呐,明天见!
阿东优:再见。
我目送着她的背景,垂至腰间的长辫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绘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在她离开后过了几分钟,我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从这里可以看到中庭的情况。
在那里,她裙子上的向日葵和中庭绽放的水仙一时瑜亮。
然后,在她们身边,一位表情开朗的短发少女正手执水管坐在轮椅上,她的裙子上,印着一种我没有见过的花。
这位少女,看起来似乎很活泼,而且偶尔也能站起来走动,她坐轮椅的原因似乎是为了便于固定点滴瓶。偶尔会出现在中庭的少女和千寻两个人说笑的声音,给站在7楼窗边的我,一种温馨的感觉。
……


——(筱原   千寻)
怜:阳光好刺眼啊,如果再暖和点就好了。
少女穿着保暖性不错的裙子,但因为点滴的关系,她有时还会哆嗦得厉害。
她每隔几天都会来这里浇花,最开始是步行,后来就改成了轮椅,不过我想,如果不是点滴的关系,她还不至于要用到轮椅。
千寻:到了三月份,天气就会暖起来了。
怜:最快的方法是不用点滴,但我不怎么受得了那种疼痛。
千寻:寒冷和疼痛,哪一个比较可怕呢?
怜:疼痛。
千寻:那就把寒冷给忘了吧!等一会儿,陪你去商店街!
怜:果然,你很了解我这个行动派的喜好。
少女淡然一笑,眼角的余光停留在白色的小花上。
怜:对了,千寻,有个问题一直没有问。如果你是个男生,你会拉住濑津美吗?
这个,其实,我觉得,我毫无疑问会拉住,这和我作为天主教徒的立场有着必然的关系。但是,若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
千寻:我不知道,没有到过现场,我没有办法肯定自己究竟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怜:撒!这是个很好的答案。
微风吹散了聚在一起的沙尘和残雪,同时摇曳着凛然开放的水色。从泥土中慢慢伸出的幼苗,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春雨。不少树木已经长出了新叶,翠绿中饱含着冬日里的余寒。而从水管中流出的水,只是一次次,倒映着天空的一缕苍蓝。
千寻:怜,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啊!水好像浇得多了一些。
怜:这里是重点浇水的地方,因为是木本,我有拜托诗歌隔段时间就来施肥。
千寻:这里到底种了什么啊?
她正在浇的地方,除了土壤之外什么也没有。
怜:垂丝海棠,我向诗歌讨了些种,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千寻:那不是树吗?等长成开花怎么说也要十多年吧!
怜:嘛!这又有什么关系?
千寻:这个……呜……
我并没有办法说出“你根本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这句话。虽然在此次体检后被她问到的时候,我坦白地告诉她“最多60天”的结论,即使是神迹,也不可能让她活到垂丝海棠开放的时候。
怜:还有最多57天,现在种树,说不定会梦到未来对种成之后的场景哦!如果这样就赚大了。
千寻:怜,你偶尔也应该正经些才好!
怜:我呢……是非常非常正经地说着刚才那句话的,不是经常有书会写到预知梦的事吗?
她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关心毫无意义的杂事。
千寻:……
怜:嗯!好啦,下一站,就是商店街啰!
……
工作日的上午,商店街并没有与其名号相符的热闹,大部分的店里都像是打烊后一般空荡冷清。
路过食品让听时候,我在怜的授意下,买了一罐浓咖啡,一罐低糖咖啡和几个青菜馅可乐饼。当然,浓咖啡是给我自己的。
怜:嗯,还有大概两百步。
千寻:两百步?
怜:然后,就到文具店了。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可乐饼,同时用咖啡帮助进食。
千寻:是嘛!这么说来,已经超过120天了。
怜:不是,今天正好是第120天,我也刚好准备了一些东西。
千寻:东西?
怜:?将?将?将?将!
怜从侧面掏出了两件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千寻:老虎钳,螺丝刀?你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还掉!
怜:有什么关系?我在过去的12月,1月和2月上旬中旬,一共收集到了120日元的巨款,付租金一定够了!
千寻:巨款……
不管怎么说,四个月的时间,一般的五金店怎么说也要收1万日元以上的租金了——如果有人宁可租4个月老虎钳也不愿意买1个日话。
不过,因为是文具店,所以只能算出借,店主肯定是不会收钱的。
10分钟后……
千寻:……为什么会这样……
怜:店主还真是个好人,居然只收了三千日元,太便宜千寻喽!
结果,店主因为拗不过执意要付租金的怜而不得不向我下达了讨伐令。
这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怜所计划好的程序。
只是,总是因为她的恶作剧而遭受各种经济损失的我,不仅习惯了损失时那若趋于天的缺失感,更为她此时此刻的心态而骄傲着。
和这样的怜成为挚友,甚至是亲人,是我一生的荣耀和幸运。
不!按照她的理解,每一个人,都是等价的,和任何的相遇与相识,对我而言都是值得珍惜的宝贵财富。
……
天空中飞过几只麻雀,在沉默了整个冬天之后,它们和它们的同行也纷纷在为即将到来的春天做着准备工作。
怜:马上便是春天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做些准备了呢?
巧合的是,在路过杂货店的时候,怜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千寻:是啊,家里也有些东西需要换一换了。
于是,我们把轮椅放在路边,两个人并排走进了杂货店。
朴实无华的烟灰缸,包装简单的豆浆机,铁制可伸缩掠衣杆,外观普通但有着录音功能的闹钟,制作简单开瓶器,随处可见的黑框放大镜,还有各种各样外观并不出众,但却极具实用价值的东西。
怜:这家店的风格和千寻很像。
千寻:好像是嘛,而且我已经看中不少好东西了。
……


这是对于我和怜而言,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两个人,还是和平时一样,在夕阳的照耀下,踏上回家的道路。
我们每一天都会不厌其烦地游走在周围的各个地方,时间不定,路程随机,最近的时候只在家附近的公园闲逛,最远也曾驱车几十公里去到海边欣赏海景。这些都是每天我从七楼下来之后的日常生活。不过,傍晚并不能太晚回家,否则,会让诗歌不得不在公寓的楼下苦等太久。
三个人一起共进晚餐的感觉也很美妙,清淡的食物在谈笑间变得有滋有味,只不过,虽然有我和怜在身边,但诗歌的冒失却一直都没有改观。还有,晚饭的时光虽然美好,但持续得时间太长,也许会被偶尔早来的优花抢劫掉其中的一小部分。优花大多都会在晚上7点30分左右不请自来,同时也会不断抱怨加班如何如何的辛苦。不过,一旦领导打来电话,她便会毫不客气地以“看望挚友”为由拒绝领导的一切要求,久而久之,在这个四个人的小世界里,电话铃声也渐渐绝迹。
说起来,诗歌的复习似乎有一丁点的成效,在开学之后的学习中并没有跟不上的迹象。
尽管优花和诗歌都很忙,但她们每天晚上都会陪怜陪到很晚,逢怜精神不好的时候,我们四人便移入卧室,边看电视边聊怜所感兴趣的神话和历史,而每每此时,诗歌会表现出平时完全没有的丰富学识和流利口齿,而怜自然也不会甘拜下风,至于不怎么服输的优花,则会很幽默地边查手机边放马后炮,我的话……更多便是看电视了。
每一个这样的夜晚,我都能感觉到一种近乎能让我落泪的喜悦,与亲,挚友一起的美好,还有——偶尔会忘掉的——怜生命最后阶段的温馨。
在只属于我们四个人的,近乎让人忘却一切哀伤的,流动而又好似静止的时间里,作为主角的四个人,那各种各样的表情,纵然转瞬即逝,但却连成了比相框中的瞬间更加永恒的东西。
……
然后,在这天晚上,我处理好了所有家务,洗好澡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我本以为已经沉入梦境的怜,突然间开口了。
怜:千寻,你相信吗?其实我,曾经有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时候哦!
千寻:如果是怜的话……真的很难想象。
怜:那么,假设我仍然如那的般内向,千寻会和我成为朋友吗?
千寻:不知道,不过,恐怕很难。
怜:那如果,一开始我便是千寻重要的人,那么……
千寻:我……
姐姐……
这时,我又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千寻:毫无疑问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和怜,优花,诗歌一起谈笑吧!
怜:倘若,我是千寻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人呢?
千寻:那么……难道……
怜:对,我的父亲和母亲,正是这个原因,才选择自己结束生命的。我曾经有过愧疚,但我所愧疚的,并不是我为我的亲人,造成了多少经济与生活上的负担,而他们会因为我的绝症而痛苦,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我真正愧疚的,是自己最终……没能让自己快乐,从而减轻重要的人的痛苦。
——让活着的人,能够微笑着活下去。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便已经成为阿洛伊斯了。
怜:拒绝重要的人,是无法结束他们的悲伤的。
她一字一顿地,异常正经,异常严肃地说着。
怜:所以,我对于你,诗歌还有优花牺牲时间陪在我身边,没有一点点愧疚。我明白,你们和我一样很快乐,即使痛苦,也很快乐,我不允许自己连这样的快乐都否定掉。这就是……我的自恋……
对于她的话,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已经无法形容怜所拥有的一种怎样的自我了。
千寻:我还以为……顾影自怜是7楼患者最应有的姿态呢!看来……我也会有错的时候。
这也许,是我没有作为病人存在于7楼的关系吧!
怜:孰是孰非,大概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吧!但我……一直是依照7楼的规则,做着自己的每一件事。
从那个名为阿东优的7楼患者中,我所了解到的,多年来那些7楼的暂居者们,所留下的,唯一不是规则的规则。
怜:无论是为仍旧活在这里的我,这是为仍将活下去的你们,我只是尽我的一切自以为是的努力,让你我……能够微笑下去。
……
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怜很快浸入了梦乡,留下的,是任何时候都未曾消失的淡淡微笑。


——(阿东 优)
白色的雪花点依旧在屏幕上闪动着,这几天,休闲室的电视里一直没有信号,据说,是积雪压断了天线,不过,真实情况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尽管如此,我也会在每天早晨的7时左右,呆在休闲室里静候她——名字似乎是叫筱原千寻——的到来。
千寻:早上好!
阿东优:早!
平常的问候,一如既往的闲聊,她总是会告诉我一些周围发生的事。在春意渐浓,天气转达暖的时候,能有一个能陪我聊天的人,也算是这个世界对我的某种补偿。
千寻:7楼这里,好像很久没有新的病人了。
阿东优:听说这里已经停止接收新的病人了。
千寻:这也不知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阿东优:7楼啊……这种太过阴郁的地方,大概还是消失好吧!
就算再怎么想回避,7楼也不可能真正消失掉。
阿东优:谁知道呢,这种事情?
大概,她说得没错,我们所存在的地方,从一开始便是一个7楼,而面对总有一天会到来的死亡,究竟怎样的选择,才称得上正确的选择呢?
我站起身 ,一步步缓缓走出休闲室。视线扫过一个空荡荡的病房,看着房门上的一个个写有名字的门牌,除了我所认识的佐仓濑津美的门牌之外,还有一块写有“花城怜”三个字的门牌。
那大概,是因为入院与出院的轮回,住院时间刚好与我错开的,另一位七楼的暂居者吧!
透过只能拉开15cm的窗户,我漫不经心地望着那个世界里与我一样的人们。存在于另一个“7楼”,但依然欢笑地生活着的人们。这也许……正是我想要的答案吧!


终章   花城之怜

记忆中的雪季,从没有像今年这般短暂,进入一月之后,只有断断续续的五六个雪天。但天气却是寒冷的,时至三月,部分的屋顶还留着不少积雪。
在重新开始的校园生活中,我的不适应,也随着积雪的融化而消释。因为入学时便比一部分人晚了一岁,在休学一年之后,我的年龄,甚至比同班的许多人大了两岁。这使得我,成为了这个班中不可忽视的不和谐。
虽然与同学们相处得很融洽,但他们大多只是把我当作一个领导者,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好友,我自己却没有作为长辈的自信。
更关键的是,在开学后的几次考试中,我的成绩一直是中下。我对这个班组唯一的贡献便是将同学种在屋内的水仙移到教室的阳台而已。所幸,我现在仅仅是上高一,处在一个新成立的集体中,因为并没有被孤立。
女生A:诗歌,今天能不能陪我们一起去逛街呢?
放学后,我和几名比较要好的同学一起走在出校门的路上。
诗歌:对……对不起,我……今天必须探望生病的朋友。
女生B:哎!真可惜,诗歌的朋友怎么这久还没出院啊!
诗歌:嘿,这个……大概要再花一些日子,等她出院之后,我会介绍她给你们……给你们认识。
我很少见她面不改色地撒着弥天大慌,大概是因为我从心里排斥着对怜“即将死去”的认知。
女生B:她一定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吧!能让诗歌天天去陪她。
诗歌:嗯,她是我的国小同学。
正因为怜的关系,我对神话与历史有了浓厚的兴趣,同时也因为偶然的巧合而喜欢上了与神话有着不角渊源的花卉。当然,自那时也就是国小四年级起,我的成绩也因此一落千丈,这个后遗症直到现在都对我影响颇深。
怜,她放荡不羁却又心思缜密的性格在那个年代的女生独树一帜,即使现在也很少有人能如她这般开朗。
那段她还留着长发的岁月里,她就像是连结着男女生的枢钮,将原本各成一派的双方,连成一个整体。她出众的领导力与同龄人不具有的成熟,让她成为了当时我们全班中最特殊的明星——即使她的成绩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诗歌:同时,她还是在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
女生A:真好真好!听起来关系好像超出想象!
女生B:哪里?明明应该是看起来才对,诗歌对那个人的崇拜已经完全写在脸上了。
诗歌:哪……哪有?
我只觉得面颊一阵燥热,可我却无法否定自己对于怜的依赖,她很多时候就像是我的风向标,虽说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但很多时候,她的意见甚至超过了主观意识对我的影响。
???:诗歌,千万不要在我不在场的时候把我们之间的孽缘说得那么牢固嘛!
就在我不自学地为避开同学的视线而转头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从我的正前方传来。
一张画着微笑的脸,一抹同印象中一样淡淡的茶香,乌黑的短发随风晃动着,怜正站在我的面前,裙子上淋浴着日光的垂丝海棠展示出耀眼的玫瑰色。
诗歌:怜?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让我觉得奇怪的不仅是这个,事实上,她并没有坐轮椅,也没有在用点滴,甚至连千寻也不在她身边。以至于我在一瞬间有了“她突然痊愈”的痴想,可她毫无血色的面颊与轻飘飘的步伐却否定了我的想法。
怜:嘛!你们是诗歌的同学吧!我是花城怜,血型AB,18岁,身高和体重保密。
她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向我身边的同学们打着招呼。
女生A:嗯……啊……你好。
女生B:呜……花城前辈……好……
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到了,两位同学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相较之下,怜的一脸自在当然有些难能可贵。
怜:诗歌这个冒失鬼是我一手带坏的,想必给你们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女生A:哪……哪里的事,诗歌的见识很广,很多时候能让我们有很大的收获。
女生B:是啊是啊!而且诗歌,一点也没有领导者的架子,对我们很亲切的。
同学倒是在说着我的好话,不知为何,我似乎感觉到了怜诡异的视线。


怜:这个家伙啊……直到现在还像个小学生,哪有什么领导者的样子。
女生B:这个……倒是没办法否定……
女生A:哇!你也这么觉得啊!
对于怜的话,两名同学似乎有着相当程度的共识。很快,怜便当着我们的面,以口知说得了二人、三人一起走到了路边的椅子上聊起了天。
我孤零零地站在路中间,此时的我才发现,站在校门口,守着一张没有人坐的轮椅的千寻,正向我投来同情的眼神。
……
怜:哇!真是失礼耶!居然当着病人的面询问病因。
女生A:呜……抱……抱歉。
怜:嘛!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因为饮食习惯不佳,吃坏肚子才住院的,对女孩子来说,这可是噩梦般的疾病呢!我从苗条变成皮包骨了,所以说……你们可一定要注意饮食哦!所谓病从口入,是吧!
女生B:这种话从病人的口中说出来,感觉很不可信……
怜:呜……被打击到了……我的一片诚心被如此践踏,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区区一个女孩子啊!
女生B:……
怜:哼哼哼哼哼!等我出院之后,一定要赤好好报复一下。
女生B:好……好可怕。
不远处,怜和我的同学不停地开着玩笑,聊着似乎是关于我和怜的事情,谈着谈着似乎有种忘却了时间的感觉。
千寻:她看起来总是很快乐的样子。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怜等三人,而千寻也在此进来到了我的身后,她仍旧穿着印有向日葵的长裙,声音也依然有着足以包容一切的温和。
诗歌:连点滴也没在用,我还差点以为她已经痊愈了。
千寻:话说得很流利啊,诗歌。
诗歌:嗯……啊……这个……真是……惭愧惭愧……
千寻:不过像现在这样也不错,不然就不是诗歌了。
诗歌:呜……这么说也太……
千寻;没问题的,诗歌其实在关键时刻是很可靠的。
诗歌:是……是吗?
也放,我对自己并不是很了解,我更多的时候,连一点点的自信也没有。
千寻:其实怜一直是很放心你的,因为你有超出她想象的执着。
诗歌:哈?有这种事?
千寻:只是,不要为达目的不顾后果就好。否则,当怜不能在你身边之后,你有可能惹出很多麻烦,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怜大概应该放心了吧!
千寻的话,给我一种很欣慰的感觉,不过随之而来的,是因为恍然大悟而引发的几乎令我窒息的冲击。
诗歌:难……难道说……已经……
千寻:还没到那个程度,只是……从明天开始要换点滴了。
诗歌:换点滴?
千寻:嗯,MF的用量会大大超过限制,到那时,怜大概会连动也动不了吧!以前,有九成的患者连清醒的意识也不可能保持住,每天醒着的时间,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只有一两个小时吧!
诗歌:怎……怎么会……
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太突然了,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我第一次得到这个消息时,分别就会变得近在眼前。


怜:诗歌,今天晚上,和你的朋友一起去逛街吧!
诗歌:哈?
怜:我这里……即使少来一天也没有关系。
诗歌:可是……
在和我的同学的闲聊结束之后,怜所做的决定令我感到十万分的惊讶。
诗歌:明天就要换……
怜:嘘!
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两名同学。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再多出几个阿洛伊斯吧!
诗歌:呜……咕噜!我……我明白的,但这样明天就是最后……不!明天要换的话……今天就是最后了!
怜:别说得那么丧气,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诗歌:怜,为什么总是把事情说得如此简单?
怜:因为本来就很简单嘛!拿起来的东西总有一天必须放下,否则就再也拿不起别的了,不是吗?
诗歌:可……可是……
怜:别可是了。
她淡然一笑,走到了千寻的身边。
怜:呐!如果被诗歌溜掉我可不会饶过你们哦!
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我的同学说。
随后,怜便和千寻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中留下一片残阳,各残阳的余晖。
……
这个傍晚,我的意识一直游离在自己的体外,好不容易在失魂落魄中结束了逛街,来到千寻家的公寓楼下时,那个以往总是闪耀着明亮光芒的窗口却已经一片漆黑,我按了按千寻家的电铃,却怎么也没有回应。
???:看起来,今天我似乎也白跑一趟了。
此时出现在我身旁的,是昭岛前辈。
优花: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看来……你似乎也知道明天换点滴的事了。
诗歌:唉?昭岛前辈怎么知道怜已经告诉我了?
优花:不给人心理准备,她也不至于这么快改变自己的态度。
诗歌;呜……原来如此……
我应了一声,继续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
优花:还愣着干嘛?就算呆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干脆,我送你回去吧!
诗歌:不用了,谢谢。
我犹豫了一会儿,谢绝了昭岛前辈的好意。
优花:什么啊!我可是很少做白工的。
诗歌:可是,我还是想等等看,我不想留下遗憾。
优花:遗憾啊……无论是谁都会有吧!不过……有些时候天真点倒是也不错。
丢下这句话,昭岛前辈转身走向了自己的爱车。
优花:如果见到了她们两个,连我那份也一起骂了!
……
夜晚的空气出奇的寒冷,月色也略显阴沉,以往的一个个笼罩在温暖气氛之中的美妙时光,却有着这般残忍的陪衬。
我从7时16分,一直等到了8时25分,这个时间,正好是我平时回家的时间。
然而,怜和千寻却始终没有出现,交错着的月光与灯光照亮了夜晚的雾气,幽风与流动的时间一同瓦解着我的意志。
如果再不回去,父母恐怕担心了吧!
但如果现在就回去,那便表示我已经放弃了与挚友的羁绊——从明天开始,怜就不再是怜了。
这是在几年之前,名为筱原姬子的前辈,向我提及过我点滴进入最后阶段的结果。
挚友和工作相比,和学业相比,毫无疑问都更加重要。
那挚友和亲人相比,又是哪一个更加重要呢?
一片迷茫之中,我一步步走下台阶。回到了平地上。


诗歌:呜……
这个时候,迎接我的是四束刺眼的灯光。
深红色的Eunos mx-5和银白色的Eunos 800,正并排停在我的眼前。
优花:什么啊,居然真的还在这里!
两束灯光消失了,从红色轿车中走下来的昭岛前辈看了我一眼,走向了一旁的Eunos 800。
优花:喂,那边那个,别愣着,快来帮忙!
诗歌:我?
优花:除了你还有谁?
诗歌:我……我知道了。
我小跑了几步,来到了优花的身旁,而此时她正好把副驾驶座旁的门打开。怜睡在副驾驶座上,表情如已经死去般安详。如此平静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从怜的脸上看到过的。
优花;把她抱回屋里去,我底盘太低了。
千寻:当心点滴。
千寻走到了我的身边,将固定在车顶的点滴取了下来,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流入怜的身体,让挚友的身体完全被麻醉。
千寻:待会儿进屋之后,当心地滑,今天地板并不是我拖的。
诗歌:嗯!嗯!
我应和着,在心中将千寻的话重复了一遍。
怜的身体出人意料的轻,包裹在羽绒服之中,印有垂丝海棠的长裙甚至没办法贴住她的身体。
虽然身高没有什么变化,但这幼儿般的体重却让我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不知不觉,在每一日的欢笑背后,怜的身体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这样的身体状况,连站立都很不可思议了,更不用说是步行了。
那么下午的怜,究竟是怎样的怜呢?
怜:呜……手太抖了……
一阵躁动,之后是怜的抱怨。
诗歌:抱……抱歉。
怜:还好……今天至少……看到了诗歌……平时呆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诗歌:就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就……
怜:嘛……只是想去看看……仅此……而已……
诗歌: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乱来啊!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与失落感让我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诗歌: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做着让人担心的事,怜到底……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即使伸出双手,许许多多的东西也没办法抓回来,最重要的东西正在流逝,而我却无能为力。一直以来都很懦弱的我,因为挫败感而懊悔着。
怜:诗歌……你又一次……没有听我的话……今晚,明明不该来的。
诗歌:我……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突然到我难以接受的地步。
诗歌:就算是我也……
怜:嘿,也是,再温柔的人……偶尔……也会生气的……而且……如果只是……我来指挥……那就……不是挚友了……
诗歌:这……这个……咕噜……
怜: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怜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品味着她刚才的那些话,回想起以前那个无论何时都不会服输的怜,我明白了一件事。
怜,果然已经不再是怜了。
……


把怜安顿好之后,我在千寻的公寓呆了一小段时间。
地板很湿,明显是没有把拖把烫到足够干的程度,同时在拖的时候也软绵绵的没有用力,除了客厅的主卧室,其它几个房间都没有拖完,拖把在书房里躺在地上,水淌了一地。
厨房的餐桌上,放着两个装有清淡食物的便当。灶旁的台子上放着第三个,里面装着米饭,食物早已经凉透了,只有锅里似乎被烤焦的几个可乐饼,即使灶子似乎已关了很久,还是向上冒着白色的热气。
诗歌:呜……这……这是……
千寻:怜,她……是很欢迎诗歌的。
诗歌:她为什么还要让我陪同学逛街。
千寻:那是因为,这是她认为正确的行为,但真正的选择权还在诗歌的手上,而且,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说“不准来”之类的话吧!可惜,她的病情很快恶化了,下午回来之后没多久就疼到失去意识,所以,我只能带她去换点滴。
诗歌:事情的发展……总是……充满变数。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无论再如何努力,我也难以阻止必将到来的不幸。徒劳挣扎也好,歇斯底里也好,我什么……也无法挽回。
自己,就好像迟到的阿洛伊斯,只能任由尼诺的死去。
千寻:时候不早了,让优花送你回家吧!
诗歌:昭岛前辈?
千寻:嗯,她已经在车里等了很久了。
……
是我太天真了吗?在最后的宣判下在一步步走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心口似乎正隐隐作痛。
这并不是幻想,而是个真实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所有的绝症患者若非自尽,就必然会经历一个渐渐虚弱的过程,我明明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却一直主观地回避着。可是,无论如何回避,该来的总会来临。怜她……没有可能在死前还能活蹦乱跳,然后一下子进入天堂。这一衰弱过程,正是我与她所必将经历的磨难。
对于我,是7000余日生命后一个小小的过度。而对她,则是18年旅途终结的号角。
诗歌:现在的我……到底还能做什么呢?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我,迷茫地看着窗外正在走向凋零的水仙。
我是不是,应该就此放弃呢?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而选择结束与名为花城怜的少女的羁绊。
如果是这样,怜是否会原谅我呢?
我想,她会尊重我的决定吧!
而且,即使是并没有和成为朋友的筱原姬子前辈,也不希望我看到她最后的样子,怜……也许也是如此吧!
……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同学们对我的态度变了,他们不再将我当成一个年长的领导者了。
女生A:诗歌,今天也要去探望朋友吗?
诗歌:这个……如果……你们还准备去逛街,那……我也一起去吧!
女生A:这样啊……其实,我们今天……
女生B:我们想去探望花城前辈的。
诗歌:哈?为什么?
她们两个的话是我所无法预料的。
女生B:朋友生病住院,有时间的话去探望也是应该的,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
女生A:对啊对啊!因为心里起去,所以就去呗!
心里想去?只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就……
——真正的选择权还是在诗歌手上。
这是怜始终贯彻的原则,所以,只要做自己心里觉得正确的事就好了。
我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怜很快就要消失了,而我,却在此时第一次对怜对自己的重要性产生了怀疑。
不!因为太重要了,所以,我反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这么久以来,一直和怜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期待“医疗水平的进步”吗?不会。
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陪伴在怜的左右。
难道说……这根本,就是我的本能吗?
这难道……就是我所认为的,绝对正确的事吗?
……
诗歌:呜……干脆……让上天来决定吧!
我取出了一枚10日元的硬币,如果正面朝上就会探望,反而就不去。
自以为想到好方法的我,看着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完美的弧线。反面……
诗歌:怎……怎么会……刚才,难道是我手滑了吗?
就这样,我决定再试一次。
反面……
诗歌:怎……怎么会……刚才,难道是午饭时的菜油沾到手上了吗?
不行,必须先洗个手才行……
……


来到千寻家的时候,优花的Eunos mx-5已经停在了公寓楼下,放在厨房餐桌上的三份便当,都搭配得很完美,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色彩看上去也很协调。
除此之外,千寻和优花的手边,还有几个没有清理的空碑酒罐。同样是三个人的餐桌,却因为缺少了主角而显得冷清。
怜还没有恢复意识,一直躺在床上,除了均匀的呼吸和偶尔闪现的痛苦表情外,和去世的人已经鲜有不同。
放在床头的心跳监示器上,偶尔会闪现出波浪线,那是怜还活着的证据。面对这样的怜,我甚至有了一种想要逃跑铁冲动。
诗歌:怜,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来这里,可是我还是来了。
怜:嗯。
她迷迷糊糊地,发出了好像是应和的声音。
这种昏迷,是为了抵抗人类所无法随的剧痛所付出的代价。
诗歌:嘛!你到底……是否希望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呢?
点滴已经换了,从前的怜,也已经消失了。
虽然听说病人偶尔也会有意识清醒的时候,但我,却没有期待过与这种“偶尔”相遇的巧合。
千寻:诗歌,其实怜,有托付过我,从今天开始,你每来一天,就给你10日元,因为从今天起,你已经不必再来了。
诗歌:哈?
千寻:就是怜每个月都会四处收集的钱,她从懂事那天开始就有每个月攒40日元的习惯。
诗歌: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呢?
千寻:那大概,是所谓的印记吧!是对存在于这里的证明,同时也表示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等价的。
诗歌:呜……
我明白,这是昨天,即将消失的怜,将她存在的证明,托付给我的决定。
千寻:之前的钱,都拿来买更重要的东西了,现在还仍下12月到3月的160日元。
诗歌:是吗?这就表示……
千寻:嗯!3月……已经是极限了。
今天是3月10日,能与怜见面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诗歌:千寻你,打算怎么办?
千寻:我啊……还是必须在这里,等到那一天才好,所有的食物和生活用品,都是拜托给优花的。
诗歌:连昭岛前辈也……
千寻:我们都是经历过一次死别的人,这一次,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就好像医院里的医生,总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一样。
诗歌:这样,会留下遗憾的。
优花:嘛!遗憾啊!这么说的话……想放也放不下的东西不少啊!活着,就会不断制造遗憾啊!不过,只有连自己都死了,没完成的事才能被称作遗憾吧!
诗歌:耶?
优花:我大概说得太理想化了。
怜:哪里……歇斯底里……优花是冠军啊……
从我的背后,传来了怜断断续续的声音,可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她却又闭上了双眼,只有床头的心跳监示器还在维持着正常的波动。
优花:哎呀,被揭穿了。
诗歌:怜她……现在一直是这样吗?
千寻:嗯,最长的时候,会有好几分钟的清醒时间。
诗歌:哦!如此一来,说不定,我也有机会遇到。
我果然……还是不可能丢下怜不管的,在与她的羁绊成为遗憾之前,命运的纺线,必将在这个水仙绽放的季节牵引我的灵魂。
……


这天,又是个普通的晴天,雪已经从大地上消失了,只有远处的山巅上能看到它们的景子。走在前往千寻家的路上,今日的残阳比以往更加耀眼。可惜的是,在上一个周末,我没能等来怜连续好几分钟的清醒。而今天,我从千寻那里拿到了第11枚10元硬币。
诗歌:我进来啰!
用插在门上的钥匙打开房门,整个房间的所有窗户全部紧闭,在我再一次关上房门外,这个房间似乎已经与外界隔离,墙上的石英钟发出了一声声轻脆的声响,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怜微弱的呼吸声。
心跳监示器上,表现出怜远远慢于常人的心率,这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场景。
诗歌:呐,怜,我今天……精神也不错。不管做什么,好像都很顺利。在班里,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大概……是我变了吧!不管怎么说,都已经18岁了。
理了理思绪,我继续向怜传达着一些中心不明的闲话。
诗歌:说起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迷茫,自己所做的,在旁人眼中到底是对还是错,不过,因为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我才做了我所做的事。
怜:说……说得好……
诗歌:哎?
在平时,即使回应也只能用“嗯”这个方式,我并没有期待怜能够再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怜:其实……我也一样……
诗歌:呜……我……
怜的手微微颤动着,可却怎么样也挪动不了,我只能主动用双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没有预料到能再镒与她对话,正视着她几乎没有光芒的双眸,我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诗歌:呜……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怜:太……太轻了……稍稍说响一点。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淡淡的表情中,似乎还有着些期待。
明明是一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机会,可我的喉咙,却在此时哽塞了。
诗歌:咕噜……为什么每次都是怜命令我!我不要!我不要!只是怜来指挥,根本不是挚友了嘛!
一时情急,让我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怜:嗯,很好……很响……很流利……作为奖励……我……我让诗歌……选择……指挥一次吧!
诗歌:怜……
怜:快……快下令……不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诗歌:那么……我命令你,不要死,要健康地活下去。
到了现在,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怜:正……正合我意,花城怜……听……听令,然后……一定……不会死的。
说完这句话,怜如同解放了一般,在我的眼前闭上了双眼,一旁的心跳监示器上,偶尔出现的波浪线,仍在持续着。
……
两天后的傍晚,又是在走向千寻家的道路上的我,依然沐浴着日光。然而,一辆疾驰而过的银白色Eunos 800令我的心头为之一颤。那一天,我在千寻公寓的楼下按了几分钟电伶,又等到了晚上10点,可是再也没有人回应我了。
……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花城怜,女,18岁,血型AB,塑料手环的颜色是白色,同时也是我的挚友,兴趣是历史和神话。
我对她的了解,可以说仅限于此,亦可以说不止于此。但是我却没有为自己留下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
因为未能亲眼目睹她的消失,我总是,怀着那么一点点的,若趋于无的与她重逢的幻想,继续着我的学业,并且期待着,与身穿印有垂丝海棠长裙的她再次相遇。


尾   声

少女的声音:千寻,别偷懒了,该去工作了!
千寻:呜……啊!怜,早上好!
重复着的每一天,都从少女的催促声中开始,不久前,我通过优花的引荐在她的在的证券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因为这个原因,我每天,都必须开车上班班,时间的安排也更加紧凑了。
早上5时30分准时起床,准备2人份的早饭和中午的便当,这个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
千寻:呼!我的日子,过得也并不轻松啊!
早上6时左右,一切准备就绪,初生的朝阳从窗扉洒进屋内,在地上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约!看起来很精神嘛!
千寻:你也不错,优花。
透过窗扉,我看到了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因为是同事,又同样耐不住寂寞,我和优花住到了一起。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27岁了。而优花也有29岁了。
差不多,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归宿了。
看来,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优花:我说,今天,去海边吧!
千寻:啊?
优花:好久没有去了。再说,我也是第一次在那里遇见她的吧!
千寻:嗯,说起来……你们竟然,那么快就成为好朋友了。
优花:是啊!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呢!
——
优花:呐,白色的塑料手环和水手服,真是奇怪的搭配!
怜:嘛!虽然不能否认,不过,偶尔奇怪点也不错。
优花:是啊,穿着睡衣到海边来总不太合适啊!
怜:同感。
……
优花:对了,你叫花城怜对吧!
怜:怎么,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优花: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相信魔法吗?
怜:哈?
……
怜:相信一半吧!
优花:一半就够了,因为另外一半,就在你的身后……
……
千寻,就是那另一半的魔法。
——

7楼,我干涩的笑声回荡在周围,最近,我总是会到中庭是逛逛,在哪里,偶尔能遇见一个有礼貌女孩,她总是在给一片没有芽生长出的土壤浇水施肥,当我问到她为什么会干这种即使男孩也不太愿意干的粗活时,她的回答和现在只有周末会来的千寻在被我问到为什么会来看我的一样——受人之托。至于受谁之托,我并不怎么清楚。
室内的水仙已经凋谢,透过15cm的窗扉,我望着室外的中庭——这间病房,是唯一可以在不破坏窗户的情况下看到中庭的景色的。
而这个楼层,还有一间病房也可以看到那里。隔壁,病房门口写有“花城怜”的门牌和另一间病房门口写有“佐仓濑津美”的门牌都在前不久被7楼的护士取走了。只是,那个原本属于“花城怜”的病房,其中的窗户是可以完全打开的。
这是我在7楼,所见到的又一个奇观。
然后……我的生活,还要在这样持续下去吧!
——


周末,坐在家里复习的我,意外地收到了平邮邮包。
走出房间,从父母那里接过一个小包裹,寄出者是“花城怜”,接收者是“九条诗歌”。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拉上窗帘,将刺眼的阳光挡在另一个世界。随后,我便拆开了这个包裹严实的小包裹,里面是三个10日元硬币,一件印有垂丝海棠的长裙,和一个没有装电池、时间停留在5时59分,外观看起来很普通的电子闹钟。
于是,就在我装上电池的一分钟后。
少女的声音:愿主不要让你经历无法承受的考验,让幸福与祝愿降临到你的身上。成为你的挚友,是我的荣耀。
拉开窗帘,刺归的归光照在这个黑色的闹钟上,我仔细地,将它的时候对准了标准时间。
诗歌:怜,我今天,也依然存在于这里。
存在于……这个你我共同存在过的世界。


Fin

作者:上杉钱信 200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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