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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命之寂星】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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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29 19:59: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逆命之寂星】某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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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9-29 20: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这里记下的是一片永不消失的纯洁,一腔不言放弃的热血,一抹光耀夺目的青春,一种相互思念的愿望,一场全无硝烟的战争,一段刻骨铭心的奇迹。
    在度过这本不应存在的一段时间后,命运又一次将同一个问题严肃地摆在我的面前。两条路,别无选择。这是我不禁开始回忆曾经历过的那些凄冷的悲伤,还有那一点一滴积攒来的幸福。它们一件件地装入人生这个口袋,化作不可改变的历史。
    人们究竟是因为怎样的理由而活于纷扰的世间呢?我不禁自问。但与此伴随而来的,却是心中的芥蒂如山石崩塌,死死堵住了思绪的出路,任凭疑惑在空荡的脑际里来回冲撞,撞出散发疼痛气息的伤痕。
    我明白,也目睹过不少类似的事。很多人都想逃,逃向桃源仙境、天涯海角。而我,也仅只是选择了其中一条在平常不过的路——逃亡虚拟世界并沉醉其中。许多人信赖我,但讽刺的是,我唯一可信赖的却只是一台没有生命可言的游戏机。但它对于却我不是死板的机器,而是含有某种特殊生命气息的物品。每当心中渐渐堆积起冰冷的痛苦时,只需钻入其中便可将一切抛之脑后。
    后来,当我偶然从井底爬出,小心地窥探这个广阔的世界时,我发现许多人与我做法不尽相同。一些埋头死学的学生,一些嗜书如命的书虫,一些沉迷网络的瘾君子,一些徒步旅行的旅人……大家像鸵鸟般拼命地将头埋入土中,世界便不在眼前。
    当我发现这些事时,已然是十三岁的少年。或许对于这样的年龄,这些发现显得过于早熟,但毕竟许多时间一去不返,成了永恒的遗憾。而我,则渐渐开始寻找一个面对世界的理由。
    纵有如此心思,我却还是不断地在人生路上彷徨不安。几年时间里,我又在没有尽头的圆环里不断奔跑,越是想寻到结果就越感到迷茫。于是在上一次,我选择了那条路,那条虽包含淡蓝色的悲哀,却又带些撒娇之意的路。
    但是,如果现在反思那时的选择,便会明白,不断地逃避亦是不断地失去。为了轻松而活着的人往往只会失去得越来越多。所以,这次我放弃了,我想重新得回曾经失去的东西,不想让自己就此失望至永远。
    那么,至少让我在接下来的人生路上,不再如曾经那般自卑,那般盲目。不再混混僵僵度日,人生毫无意义。

第一章 思念成诗
1.程铭       
    夜色冥茫,天空像一块漆黑的幕布裹住了世界。山间的公路上没有路灯,偶尔能见远处一两盏车灯如流星般划过,转眼隐匿于山间。这个夏夜,虽然凉风习习,驱走了往日的闷热,却丝毫听不见本应有的树叶“簌簌”作响与夜虫“唧唧”低鸣,一切静得仿佛置于深海。
    我静静地站在镇外后山山顶的公路正中,不远处是个凉亭,有四个残损的石凳蹲在那里,让人倍感凄凉。凉亭是镇内观赏日出的最佳地点,若是在黎明时刻于此眺望,便能看到绯色的云朵将朝阳托起,十分美丽。但现在是深夜,从此处望去只是空茫的山谷,远处有着模糊而优美的山脊曲线。其上一眼看去是满天星斗,如雪如晶地嵌在天幕上。
    但此时的我明白,这些景色无论如何美丽,于我都全无所谓。除却那一点点熟悉感,我心中剩余的空间只被一个巨大的疑问塞满。
    为何我会在这里?
    我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想将血液中的氧气与营养全部用来思考。但是,无论我怎样努力,却依旧还是没有一星半点关于这个疑问的记忆。我为何会在这里?我又一次问自己。此时,我简直就像是被弃置在外星球上一般迷茫。
    少顷,一些难以察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声音渐进,我听出那是嘈杂的引擎声。公路可见的尽头,一盏车灯宛如空谷的幽灵,越飘越近。
    我发觉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安全。由于镇政府并不富裕,公路的宽度十分有限,再加上这弥漫的夜色,若是我再不移开,怕是会有与面前的车来个亲密接触的可能。但却恰恰在此刻,一个严峻的问题冷不防地将我打入深渊。
    身体完全不能动弹……无论我怎样努力去抬脚,怎样试图改变身体重心,但身体就是像凝上了石膏一样纹丝不动。远处灯光越见明亮,我的双眼刺痛起来。想眨眼,不断用力,再用力,却始终无法挣脱这是我不能动弹的束缚。一步,哪怕一步也好!
    但终究我还是一步也没有走出。只听“砰”得一声巨响,沉闷又干脆的声音电光石火般直达我的脑际。我霍地从床上挣扎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拼命将真实吸入肺叶里。
    还好只是一场噩梦……
    随即我明白刚才的声响只是他走时的拍门声。那是他一贯的做法,或许其中有以叫醒梦中的我为目的,但我更相信无限膨胀的鄙夷早已将好意粉碎成细沙。这拍门声只不过是他想将自己的憎恨装饰得富有戏剧性罢了。
    他是指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也是除我以外这个家里的唯一成员。母亲的离世是在七年前,死因是产后大出血。死前,她痛苦地在惨红的手术台上全力挣扎着死神的束缚,耳内涌入我“呱呱”而泣的声音。我不知道离世前她是否会因产下我而倍感欣慰,又会因离开我而对这个世界充满留恋。若有,我一定会感到莫大的喜悦。因为我得到了至今从未得到过的某种事物,人们将其称作为母爱的事物。
    然而,事实无人可知。一些事物必定会随死者一同长眠,不再返来。
    事实上,就连这些如画面般的描述也只是从他人口中得来的信息。我的记忆沙漠里寻不出一粒关于她的真切的记忆。没有容貌,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向世界上从无相见过的陌生人,哪怕她是我的母亲。我并不知道是否该为此惋惜。因为于我来讲,她的离世完全如同一个陌生人的死亡,无悲无喜,留给我的只是一个硕大的幻想空间,而已。
    与我截然相反的是我的父亲。对于仅仅结婚一年的他,这无异于幸福城堡的轰然崩塌。年轻时两人共有的梦想、对未来的无限期望,都一同跟随母亲离开了父亲的世界。于是,父亲开始不断地自责,不断地追忆往昔,逃避现实。当我开始拥有记忆的那一刻起,在我眼中他的世界始终都像又干又扁的豆角,毫无生气可言。
    随着时间的流洗,他慢慢抛却了自责,转而憎恨世界,憎恨我。他将自己那些被毁灭的幸福握成扭曲的拳头,将一切原由粗鲁地推在了我的出生上。他相信着,只要没有我的出生,母亲便绝不会如此去世。于他来讲,我的出生如同满载不幸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是汹涌而至的灾难。
    于是,一场暗含仇恨的战争在我还是无知的婴儿时便已然打响。战火的残迹遍布于我已有人生的全部角落,最后化作死灰的记忆,不堪回首。如今的家,仅只是维持在“父子”身份上的傀儡,身份就像牵动傀儡的细线,或许在世界不经意点过某刻时,就无声地断掉了。
    现在的他走得十分早,往往不到六点便会如此拍门而出,我则会在他离去后翻身起床。这种习惯如同世界的法则一般不可触动,又像呼吸般正常。我明白,他不过是不愿与我的生活交织在一起。我们故意将彼此见面的时间埋葬到漆黑的深渊里,借此逃离接触时四周弥漫着的厌恶。我们活像不可能相拥的两只刺猬。
    我想,我曾经也必定是幸福之子,不带一丝不幸的气味,仅只被寄予幸福。但事与愿违,脱去活力后仅剩下苍白无力的心难以维持激情的存在,只得如枯叶般随时间化作的风飘散。最后,这却成了我终究无福消受的幸福。
    我强迫自己打断思绪,翻身下床。现实中的我并不表现得那么悲观,反而有时给人一种乐观过头的感觉。或许这有些像人格分裂,将悲观与孤独只给予那一人时的我。所以为了摆脱悲观,我总会调侃一些事来驱赶悲伤。在我看来,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或许,我只是在敷衍自己罢了。
    早餐决定是一个蒸蛋,几片面包外加一袋纯牛奶。牛奶与面包是现成的,蒸蛋则只需将鸡蛋与调味料稍稍搅拌,一股脑塞给微波炉老兄就行了。
    每当此时,我总会暗想自己还略有幸运可言,庆幸自己总算没再堕入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最起码吃饱穿暖,从不为衣食发愁。这样的人,便能将其他愁绪放入心中,思索平常生活中的点滴。希腊人也正因此而创出了希腊哲学与文学。
    早餐做好后,稍过几分钟便会有悦耳的门铃声在客厅中回荡。在这个时间段会按响门铃的人,除了明昕我再想不到第二个人。明昕虽是我的青梅竹马,但在许多方面却与我截然不同。她性格天真开朗,学习认真刻苦,家庭关系也十分融洽。总而言之,她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女生。若要让我与她比较,她便是阳光明媚的春天,我则是秋风萧瑟的秋日。一个走上坡路,一个走下坡路。但纵然有如此差别,她依旧是我少之又少的真正的朋友。
    我打开防盗门,见她微笑着对我打了声招呼。她身着再熟悉不过的夏季校服——白蓝相间的半袖,脸上散发出犹如夏日沙滩的气息,额前是齐齐的刘海,甚是可爱。若说一些女生留起刘海是跟风,颇有做作之意,那么明昕绝不会有这种感觉。“刘海”这种发型简直就是为明昕创造的,使她散发出自然而然的可爱。
    当她一如既往那很有朝气的声音像一束耀眼的光透进屋内时,屋内久久静置的冰蓝色会在瞬间消失殆尽,色彩开始如正在绽放的花苞伸展到各个角落。我借此打起了精神,或许阳光的心情是可以传染的。
    她进了屋子,小心地探头观察了一下屋内情况。在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后,她豪爽地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无拘无束地栽倒在沙发上。
  “哈,真舒服!”她一脸高兴地说道。
    明昕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如我家,但至于她为何会对家具斤斤计较,我是全然不知原由。她曾经大发牢骚,说自己家的沙发尤其差劲,不能直接栽倒在上面,只因为十分容易被沙发垫下的硬物磕到。我对她家的沙发毫无概念,倒是她母亲能做出好吃的酥饼这件事更令我在意。
  “又是自己做的饭?”她满脸快意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简直就像阳光下躺椅上的猫。
  “当然。”我说。
  “天天做饭的人是不是对味道特别挑剔呀?”
  “别人是不是我不太清楚,”我咬下一块面包,“但我绝不会。自己做成什么样就吃什么养的饭菜,不去责怪谁,自己心安理得。”
    她把嘴一撅,嘟起嘴来。我等着下文。
  “但是我妈就对味道特别挑剔。有一回她就只因为土豆丝里醋稍稍放多了一点,就大动干戈地倒掉,反反复复地重做。你也知道,她每次都是做完饭菜才会叫我起床的,结果那天早晨我就很郁闷地迟到了。”
    我大笑了起来,想起那天她土头土脸地跑进教室后,我问怎么了,她立马回答“土豆丝酸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食物中毒应及时送往医院。
  “有什么好笑的啦!呜~!”此时她面脸通红地说道。“呜”是她的口头禅,每当她一感到害羞或者气愤时就会脱口而出。
  “赶快吃饭,再不然就迟到了!”她开始催促我。我明白,她转移话题的方法太蹩脚了。

    九月十三日,星期一,噩梦一般的开学的第十三天。如果按西方的讲究,仅仅是十三这个合体就能成为B的数字就过于不吉利了,何况还要收那可恶可恨可怕的英语作业。不知道为什么,英语老师在开学之日大发慈悲地延迟了交作业的时间,推迟了刑罚的降临。本想就这几天恶补一下,结果却依旧,说到底,就是一有时间就把它浪费在了“和一个白痴样的朋友玩闹”和“玩PSP游戏机”这种事上。本暑假我的最大成就想必也就只能是打通了两款游戏吧……
    综上,此时此刻学校对于我无异于人类公敌,是历史教科书中的“纳粹”,是圣经中的撒旦,上学这种事简直就是弃明投暗,走上人生的歧途。与其“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不如“今日之我与今日之学校战”更为妥当。但是纵然有这么多理由,我还是厚着脸皮和明昕一起走到了学校,路上还要听她讲一大堆她暑假里在老家发生的事,全然不为作业发一丝愁。有时候真想把她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502胶水生产工厂,能这么乐此不疲地把英语单词和语法一个一个粘在里面。
    英语课上,粉笔与黑板摩擦“唧唧”作响,英语老师像只蚊子一样喋喋不休。我一边害怕着“收作业”这件事,一边偷偷翻着本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虽说是在混过上课时间,但时间硬是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着,大清早急得我满头大汗。不一小会儿,一直弯曲的脖子终于受不了压迫了,不得已只好抬起头,顺势看向窗外。此时,太阳已经在近四十五度斜角处悠哉,操场四周柳树的枝条妩媚地摆动着,操场上的体育生不厌烦地做着每日不变的晨练。一些都如往常。
    就这样,当我无意间望见远处那棵高大醒目的神树时,脑中倏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铃铛纯净的声响转眼渗入心房,在心际久久回荡,韵味无穷。心中的杂念顷刻间荡然无存,内心宛如万里无云的青空。浅浅出神的我,忽然被手机震动拖回教室。翻开手机后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其实,说它是号码有些不太正确,因为这串号码的长度简直可以和身份证号码有的一拼。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件,我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这封神秘的短信:
    风颤铃,千年之木,伊人与遇。
  “……”
这是哪门子诗词啊。看到这种东西的我不禁心里暗暗发起了牢骚。肯定发错人了吧,我想。
    于是,我收起手机,用村上君的小说艰苦地熬过了这段黑暗时期。当老师说完“下午收作业”时,下课铃终于大发慈悲地把她送走了。我不禁在叹气之余,挥手与老师道别,样子或许很像是徐志摩那句“告别西天的云彩”。
    我总觉得把“的云彩”去掉更合适一些。
   
    忽然一阵熟悉吉他的吉他声打破了刚刚下课时的沉寂,使人感觉如忽逢芳香的花丛,清新扑面而来。我转头看向林枫雨,他手持淡黄色古典吉他,轻轻弹起了“甲壳虫”乐队《挪威的森林》的前奏,准备随乐而唱。他的声音颇为空灵,唱出忧伤的英文歌时能让人感觉到如同面迎寥廓青空。每当他伴着吉他声轻唱时,教室内总会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人人们好似静躺在辽阔草原上,吉他的音韵随风徐徐而来。
    林枫雨是我在高中结识的死党,酷爱音乐。他从不理会学校定下的规章,每天都好似理所应当地把自己的古典吉他背进教室,闲暇时间信手演奏几曲,时而随乐而唱。渐渐地,所有人都把这种显然出格的事平淡化了,没有人再认为这有丝毫的不正常。
    他也是班内唯一可称得上“不良少年”的人。当所有同学都为两年后的高考伤透脑筋时,他却对老师摆出一脸不屑,把逃课逃学与考试作弊当作拿手好戏。但老师们并未对其“谆谆教导”,反而统一性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这要归功于枫雨的父母都是镇内有名的企业家,家境像月亮一样高高在上。所以,谁也不敢保证枫雨不会向他爸妈打些“莫须有”的报告,导致自己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丢了铁饭碗。但我认识的林枫雨几乎不撒一句谎。撒谎对他来讲太过做作,只会使他恶心不已。
    要说起他的学习成绩,总会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两起代表事件。一是他把“合金”定义为“就是把两块或两块以上的金合起来”,一是语文考试中出现了“我闻到一股恶臭从背后扑面而来”这样的名句。
  “一不小心就写上去了。”这是当我问他“你脸究竟是怎么长的”时,他两手左右一摊,如此解释道。
    对以上事件,我也就像那些老生常谈的大人一样向他问道:“你为什么就不好好学习呢?”
  “你想啊!”他一副要大谈特谈的样子,“等到十年之后,我们已经在社会上打拼了好几年了吧。但到了那时,有几个人会用上这些数理化的公式,又有几个人会用上政史地的理论呢?再说啦,我整日研究音乐为啥不算学习?”
  “那你就不想当个什么院士,然后让国家给你分配房和车,住进别墅,开上奔驰吗?”我又问道。
  “难道我们从小到大学了十几年,就为开个破奔驰,住个烂别墅?”他一脸不屑地反问我,“你看看咱们的同学里有几个人好好规划过自己的人生,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哪一个不是死死按着父母设计好的路线走着人生的路呢?”
  “人应当为自己选择的路而努力。”他顿了一下,缓缓说出了这句话。
    抛却他的那些愤世嫉俗后,这句话诚然是对的。而他,也恰恰只在梦想上绝对不退后一步。这是他的底线,我想。

  “程铭,你给我过来!”林枫雨突然抬起头,从座位上对着我歇斯底里地吼,“你怎么又把我的吉他弦给……”
  “没有没有,”我连忙否认,“我只是到了学校后没什么事,就把那上面能拧的几个东西拧了几下而已。别闹的这么夸张。”
  “果然是你!”他使劲一拍桌子,只见教室里的人集体习惯性地看他一眼,然后又各忙各的。
  “不过我可没把弦弄断,对此你可应该五体投地般地感谢我一番。”
  “这么一说,我倒是又想起以前我买了十三根新弦都被你干掉了,我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呢!”他恶狠狠地说。不知为何,他总是把这些数字记得一清二楚,简直堪比游戏里的SAVE。
  “那些小事嘛,您肯定不会计较的,是不是?谁叫咱俩是朋友呢!”我摆出一个“we are friends”的亲切表情。
  “我可不愿意有个天天没事就让我恨不得扭断吉他却又不得不一边悲天悯人一边调吉他的朋友!”他一口气就把这句纠结的话说完了,不得不令人惊叹。
  “但你不要否认,在我的友情多次帮助下,你可是只要弹出来听听音,随手拧两下就能校准音调的人。这个绝对能算作绝技!”
  “嘁,被你小子倒打了一耙!”说实话,他已经在调吉他音了。补充下,确实是悲天悯人的。
  “好啦好啦,”一旁窃笑已久的明昕终于来调停这场战事,“好朋友是不可以吵架的。”
  “确实,我赞同这个观点。”我把眉毛一挑,“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本想他一定会气急败坏地对我大吼,但却只见他冷冷一笑,满脸不屑地瞥着我。不禁让我有些惊讶。
  “作为超级动物的我可不会跟你这只下贱的哺乳动物计较的。”他用冷冰冰的声音道。
  “……”明昕一时惊愕地说不话来了。
  “你在进化方面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我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如果那个叫尼采的疯子知道人类进化成如此模样,怕是也会对自己提出的“超人”设想感到脸红吧。
  “谢谢!”他脸上的笑容绝对会把尼采吓傻的。
   
2.程铭
上午课完后,我像往常一样没有回家。在校外的饭店草草吃完午餐后又回到了学校。
    这样的日子还真是没有一点意思啊,我想。每天都是同一个模式,上百次的反反复复,表面看起来像是“精卫填海”,但实际上精卫拥有着千年不变的目的,而我却是漫无目的地在这里游荡。
    在怀着这样的心情下,我无意间瞥见了学校后院的那扇锈得淋漓尽致的铁门。学校的后院是一片被陈旧的铁门锁上的茂盛草地,而且它竟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我曾经问过同学,为何学校偏偏只有这么一处好似被遗弃一般。但得到的却都只是“不知道”、“不清楚”之类的答案。我们仅仅知道,学校从很多年前就立下规定,不准许学生踏入这片孤独之地,就仿佛后院是一片无人生还的沼泽。禁令使这片禁忌之地终年被紫色的神秘和绿色的静谧萦绕,宛如一座远古而神圣的祭坛。
    锈迹斑斑的铁门散发出古旧与孤独的气息。铁门并不算高,一般人都可轻易翻过。门后是没膝的绿草铺成的接天碧海,不知名的白花如漫天三星。再往深处,便是那棵被院内所有蓬勃生命围起的千年古树。它沐浴了千年的光辉,在光阴的流洗下渐渐洒下越渐浓郁的荫蔽。
    我进来这里,完全是为了躲避闲暇时间里的无味。至于原因,则在于此处全无喧哗,不用思索烦心的人事,可以完全沉浸在无需思考的环境中,享受此时此刻。
    把草压下,轻躺于上,望着夏日深蓝色的天空,将鼻中的草腥味来回品味。微风轻抚,卷去了使人烦躁的闷热;草浪翻过,且听碧绿间轻轻地低吟。仅仅离学校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却宛如两个遥不可及的时空。
    这时候的我完全不想考虑我与父亲之间的事,就像是脑内修起大坝,把水流堵住,坚决不让这件事在内心中决堤。心情能静下一刻便是一刻,对这种心情简直是锱铢必争。我向来都是这样。
    但是无意间瞥向远处的神树那里时,却感到那里有着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我所说的不寻常并非是怪异,而是感到那里有着原本并不是这里的东西。
    神树上就像挂这一片乌云一般,浓绿的中央有一小片灰色。由于好奇心的鼓动,我站起来走向了所谓的神树。我从不相信鬼神,自然也没讲过神树有过什么神力。在我看来,不过是一棵大树附送了一则故事,或许故事写得很好,故此大树便凸显在了人们的视线里。这样的结论使得我被女生说为是“没有幻想的人”,我倒是觉得这段故事仅仅是使一些谈上恋爱的学生为祈求爱情天长地久,便偷偷溜进这里,在神树上系一条茜纱。实际上几乎无人因此天长地久,所以“天长地久”是个梦,人们便将希望寄托在超自然的力量上。
    我离大树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树上挂起的那一片灰色。树上,一个穿着灰黑色蕾边连衣裙的女生静坐在粗壮的树干上。娇小的她皮肤如雪般白净,黑发似瀑布顺势流下,眼眸深处隐约可见如大海般波澜不惊的平静。这一刻,我第一次细细品味了这个夏季那连绵的蝉鸣。微风轻轻掀起她的发帘。她犹如随时光回溯远古的记忆,灵魂飞向远方。
    我想,我果然还是喜欢这个人,这种平静,这帘柔顺的黑发,这双深邃的眼眸。在这一瞬间,我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少顷,她发现了我,徐徐向我看来,眼神在现实与虚幻间徘徊。她不带一丝掩饰地盯看着我,让我感到像是被开水死的害羞烫得全身不适。我不禁因好奇后悔走到了这里。暗恋的好处在于暗恋人的那一方不需要明明已经害羞到了难以说出话的境界,却还是不得不说。此时,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宁愿让枫雨尽情嘲笑我是胆小鬼,也不愿他惊愕地看着我叹道“你胆儿大了”。
  “欸?”她回过身来,环视了下四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心里果然如有只小鹿四处乱撞。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为书中的东西正确而郁闷,“我只是偶然到这里的……”
  “这里不让学生进入。”她终于把眼睛移开,有一次眺望远方。我发觉她悲伤的眼中闪现了一丝丝喜悦,犹如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但是莫……莫琳你也是学生吧。”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对我刚才的话做肯定。
  “我和你不一样。”她用几乎没有感情的语调说。风徐徐吹过,树叶作响,茜纱飘扬。
    我明白她说的意思。在校内,她的成绩代表着她可以触碰这所学校设下的几乎所有的规章制度。除非事态严重,否则她绝不会受到一丝惩罚。她的话表明她已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里,甚至早已将此处作为自己的私人场所。此时的我在她眼里想必是一个不速之客,没有礼节地闯入了这里。
    但是她刚才眼中闪现的光是什么呢?我不禁想。
  “不会打扰你了吧?“我不禁怀着不安的心情向她问道。
  “没有。”她平静地回答。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松了口气,感觉心里的重担变成气球飞走了。我靠着神树粗糙的树干坐了下来,向她看的方向望去。夏日的太阳总是浸在蔚蓝的天空里,从中酿出丝丝闷热。天空拥有这纯粹的蓝色,散发出一股刺眼的哀伤。如果出现云,则可能会在天空里一点一点吮吸着这种蓝色,最后挤出大滴的雨,或说是泪。
    我微笑了起来,笑容并非抛向任何人,仅只献给蓝天大地。
  “在这里,无论怎样躁动的心灵都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平静,并沉浸在这片平静之中。我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却由衷地喜欢上了这里。”我说。
  “嗯,因为自然很神圣。”她说。我琢磨着“神圣”这个词,忽然想起了她的爱好。莫琳她平日里总是看一些探秘类杂志,听许多女生说她对超自然事件十分感兴趣。我不禁想到了一个接触莫琳的方法。
  “莫琳你很喜欢研究奇异的事件吧?”
  “嗯,”她顿了一下,“只是学校并没有相关社团之类的。”
  “呵呵,”我心里也在像脸上这般笑着,“那莫琳你自己跟校长说一下就可以了啊。”
  “但是我觉得校内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这个,肯定会很快解散的。”她有些失落的说。
  “这个交给我吧!”我很有自信的说。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计划。
  “谢谢……”她低下头小声说。
    随后直到上课铃打响的时间里,我们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在临近上课铃打响时,她信手翻下神树,与我一同赶往教室。这使我不禁有些惊讶。我以为女生爬树与翻墙本就不容易,而她更是穿着一条没膝的连衣裙。不得不承认她翻墙的技术要比我的高明得多。或许世界不断变化,女性也在不断进化,而男性却只能因为Y染色体的问题灭绝在几十万年后。此刻汗颜应该不算犯规。(注:科学表明男性特有的Y染色体无法自行修复基因变异带来的损伤,它正在随着人类的进化而逐步退化,大约12.5万年后,Y染色体将会彻底失去功能,这意味着男性到时也许将从地球上灭绝。)
    这时我发觉自己对莫琳的了解少之又少。学校里莫琳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茧,这里的“密不透风”并不是秘密主义,而是任何不在她计划内的事物都不过像是一阵风,吹过即遭忘怀。她的生活永远只有她所谓计划中的学习,不断的学习。故此,我所见到的她有时简直如同一部高效却又冰冷的机器——设好时间,按下启动,在学校每时每刻要做的事情便一清二楚。只要你愿意,只要瞥一下表上的时间,几乎便可以推测出她的时间地点甚至所发生的事件。
    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学习成绩如同一座大山般稳稳地压在全校第一的位置上。每次校内张贴成绩榜,第一名的名字根本不需要注意,包括“顺带瞥一眼”也不需要。确实,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莫琳的名字就在那儿。
    而她却也是独来独往。独自上学,独自学习功课,几乎只会自娱自乐,不属于任何小团体。她在学校的朋友,充其量只是点头之交。因为孤僻,同学们便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假清高”、“自以为是”。但这终究只是道听途说。我明白,如果不贴近一个人的内心,那么你绝不会看清那个人的为人。
    但是综上所有,我发现没有一点可以看出她的内心。一览而过,发觉貌似只有学习。这时学习就像一面墙一样将她的内心围起,外界人看到的根本只是表面的那面墙。
    所以我明白我对莫琳的了解真的少之又少。如今再加上今天的事,从各种意义上来讲,便是我对她全部的了解。当然,或许还有深埋于潜意识中的事物,但那些对我来讲什么都不是。
    至少,此时近似于“无”。

风颤铃,千年之木,伊人与遇……
忽然间耳边就响起了这句话。我抬头看了看四周,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就好似只有我一人察觉到了声音的存在。老师叽哩哇啦地讲着让人头晕的物理公式,枫雨一张包子脸地睡大觉。明昕和莫琳专心致志地听着课。或许,这是专门传达给我的讯息。
我用手擦了擦汗,如果有旁人看的话动作一定很僵硬。我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如果那条短信是对的,那么我几乎不可能冷静下来,因为发短信的人便预言了未来。
我拿出手机,盯着泛蓝的屏幕上那莫名其妙长得一塌糊涂的号码。我当时为什么就没发现呢?这样长的号码根本称不上电话号码,甚至长度超过了身份证号码。那么这个号码究竟是什么,号码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都可能对我产生影响。因为它竟预测了我的未来!
我用僵硬的手去点击了回拨的按钮,然后俯下身子用手捂住电话听筒。我想这件事也许只是一场误会,对面会接起电话然后说“啊,真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然后整件事到此结束。毕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预知未来的事情!
但是电话公司那商务性质的温柔语音让我不禁一个冷战。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3.某人
    为何如此悲伤。心如浸冰水,蜷缩在舞弄爪牙的黑暗里。明明急切地想将心事一吐为快,却又只能这么死死压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也说不出。因为我明白,无论是谁都曾悲伤过,哭泣过,如今也在被新的困难所迷惑,所以我一个字也不说。用力将这份凄冷裹在心里,任其刺得内心伤痕累累。
    于是,我拽了拽薄薄的衬衫,把体内那满是寒意的心仔细包裹好。然后再藏起眼神中的悲凉,摆出一个貌似平和,貌似坚强的表情,穿越人群,不时以微笑投还给熟悉的面孔。我只能这样,别无他法。
    我常为陷入悲痛的人感到悲愤。无论是断续的呜咽,还是涌出的泪水,无不捶打着我的心房。渐渐地,我开始提醒自己应当坚强,不能再整日只知道抱怨或者哭诉。既然别人已然内心充斥着悲伤,那不如将我自己内心中的快乐献给他人。纵然,那快乐是一滴一滴,用力才能挤出的。
    但与此同时,我却发现自己开始逃避悲伤。只要稍稍发觉悲伤的踪迹,便极力想逃出它的视野,越远越好。人们之间的伤害在这个虽然广袤的世界里拥挤着,哭泣无处不有,怨恨向四方蔓延。而我则努力想罩住耳朵,闭起眼帘,从中快步穿过。如果注定有悲伤的事,那么此处的悲伤不如由我来创造,由我来将此时的幸福粉碎。最起码,不至于冷不防地失掉幸福,久久抚不平心中的那份伤痛。
    如今我站在了这里,一呼一吸之间无不充满着无限的存在感。这是我不曾想到的。伸一个懒腰,全身意外地舒坦。我快步走进面前的商店,买出一罐咖啡,一边小口啜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咖啡很苦,余味弄得口中酸涩。我望着街上匆忙的行人,忽然想起上帝应亚当要求造出了夏娃。此时想来,觉得异常讽刺。
    一个人觉得孤单,便找另一个人来陪伴,却不知两人会相互束缚,无意间因追求各自的自由而产生伤害。
    我想,这至少也是人类心中最大的矛盾之一吧。

    生我养我的这个小镇并不算繁荣,但这并不代表偏僻贫困。繁荣与否其实对我来讲全无所谓,因为自小便已习惯了这个小镇的一切。像小区外的超市,学校外的奶茶店、小吃店,偶尔去一次的市内唯一的大型超市,每日走过的街道,公园中的秋千,全部都好像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若突然变得十分繁荣,反倒会使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我觉得,中等有中等的好处。既脱离了多数封建思想,又不至于生活节奏异常紧张,适合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当然,对物质的缺乏与思想的落后诚然会有抱怨,但既然早已习惯了这些,又不愿费力去改变,所以牢骚仍旧是牢骚,于现实近乎于无意义。
    中午在路边的小饭店吃饭。虽然饭店相当老旧,卫生实在不堪入目,但也只能忍耐了。谁不愿经营一家气势恢宏且清洁干净的店面呢?正是各有所难才只得如此。所以我不愿在这里大发牢骚,再给店主心中再添些令人厌恶的烦恼了。
    点的炸酱面端上桌来,味道淡了些。我一边吃着面,一边思考着我在此处的任务。由于计划十分复杂,我不得不尽量事先斟酌细节,思考如何行动。语言是人类创造出的一种复杂而又巧妙的工具,想传递的信息可能会仅因一字之差而天差地别。“我是猪”和“我不是猪”
就是明显的例子。所以,我必须谨慎。
    麻烦,我暗想道。计划这种事虽说是我的强项,但一想到自己欺骗的是他们,内心中的愧疚就会像一座大山般压得我喘不过起来。我想,这也许就是上帝为这场诀别开的玩笑。
    就这样,一边思考计划,一边闲逛到下午。当我知道已经是五点的时候,明白差不多该是行动的时候了。此时的程铭肯定已经逃学去了萧海的酒吧。所以一切都没有问题,他们不会注意到这个空隙,绝不会有人怀疑我。
    故此我很自然地走进校园,走进教学楼。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现在唯一需要欺骗的只有那两个人,所以根本不需要紧张。我深吸一口气,忽然望见办公室前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我明白那一定是莫琳的亲生父母。
    我走过他们身边时想,命运之轮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刻转起的……
    三零二班前,我尽力深呼吸了一次,努力将心中的怯意赶走。而后,我看向了班内那个身着蓝白校服,平日里满脸阳光的女孩。如今的她却也是在窗户处静静地看着外面,眼神就如同望着灰色天空下永不停歇的大雨一般。
对不起了,我心中暗暗说道。
  “明昕!”我喊道。她缓缓扭过头来,脸上现出了惊讶。随后,她一阵小跑过来。
  “奇怪,你不是……”
  “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说下。”我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自己必须提醒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我又一次确定了一下藏在内心深处的目的,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只要程铭走向死亡就行……

3.程铭
    下午二节课后,我满怀激情的面孔对枫雨说:“咱们创建一个‘超自然现象研究社’吧!”
  “……”他盯着我,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
  “不要用发现傻瓜般的眼神盯我看好不,我是认真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我记得你以前推崇科学理论啊?”他问道。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说帮不帮我就行了。”我说。
  “但是……”他两肩一耸,“我可没把握能顺利办成这事儿……”
  “放心吧,交给我就行了!”
    他沉默片刻,一拍桌子道:“帮!”
    教室里的人又一次集体性地看了枫雨一眼,然后各忙各的。
  “但是,”他指了指讲台,“当务之急还是先逃课去萧海那儿吧。”
    我一扭头,发现英语语法书端正地摆在讲台正中。这时我明白,他说的在正确不过了。

    每次我和枫雨一同逃学时,终点总是毋庸置疑地指向萧海的酒吧。酒吧位于市中心的非黄金地段,店牌由几股亮色鱼水相融般地柔和在一起。在这里,客人往往显得无拘无束,如若大声喧哗也不会被厌恶。周围居住的人们可以在此释放负面情绪,以更好的姿态去迎接困难。说实话,这间酒吧简直就是萧海的分身。
  “吼两嗓子对他们有好处。”自称已有十六年烟瘾的萧海叼着根“红塔山硬世纪”缓缓说道。他今年三十三岁,长着一张倔强帅气的脸,身上是长期练习空手道练出的结实肌肉。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来店内的一些女性总是向他搭讪。他本有一个职业是教师的妻子,但结婚没年就离了婚,所以他至今没有孩子。
    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一。那年或许是因为常常看到电视剧里的人们经常在心情悲伤的时候跑进酒吧发泄,我便因为家里的那些事一头钻进了他的酒吧。我事后想,大概是他看到我年纪不大,又一幅伤心的样子,便向我搭话。
  “喂,小子。你可知道只有成熟的人才能进我这间酒吧吗?”当时的他凝视着杯中威士忌里的方冰,向我问道。
    我并没有回答,任凭酒吧里的爵士乐与嘈杂的人声把我哭泣的声音像沙一般冲散。
  “小子,”他缓缓用他那鼻音浓重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成熟了,真正像个男人了,就不会遭遇些挫折就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不可改变的就接受,可改变的就应当去改变它。如果只知道哭,那你永远只能这样!”
    当时,这句话着实震撼了我。从此我便始终信任着萧海,我相信他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正视挫折和矛盾需要多大的勇气!

    萧海自始至终都让我和枫雨直呼其名,不需有任何忌讳。他说,被年轻人直呼姓名会使自己觉得年轻,好像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黄毛小子。但我觉得他只是嫌辈分之类的太过繁琐,且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不如抛弃的好。
  “欸,萧海。”虽然最初很不习惯直呼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人的姓名,但时间长了,如今的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叫法。若忽然加上“哥”或者“叔”之类的辈分字眼,反而会觉得极其不适应。我想,大概是因为加上这些称呼后,就如同我和他的关系变远了吧。
  “怎么了?”他问。
  “枫雨那家伙今天意外地兴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啊。莫非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
    坐在接待台对面的萧海愣了一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被你这么莫名其妙地篡改了。”
  “这个问题可以先不用计较……”
    于是他开始沉思,沉思时忽然变得一脸严肃,这使我觉得有些不妙。萧海平日里嬉皮笑脸、大大咧咧地,一旦严肃起来便足以说明某件事达到了能让他伤脑筋的地步。
  “大概明白吧……”他略有所思地说,“他和你认识还不到一年?”
  “那还用说!我第一次带他来这里距今虽然已经十个月了,但你也不至于忘记吧。”我说。
  “这种事我哪里能记得,何况我每个月还要算一次酒吧的收入!”
  “那么,他到底怎么了?”
  “这事儿还真不好跟你说。”说罢,他摆了摆手,表示话题到此结束。酒吧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萧海便丢下我去照顾店面,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
  “听说你和枫雨要搞一个什么研究超自然现象的社团?跟我说说怎么一回事。”他笑着问我。
  “对啊,但是别问理由。”我边说边和他要了杯冰镇可乐。酒吧里纵然有空调,但依旧还是抵不过这夏日和人群。
    他乐得笑了起来,又问:“先不说理由,我只想问,你们碰见过超自然现象?”
  “那还用说,肯定……”
    我突然想起了上午短信那件事,话也一下中断。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石头猛然击中脑袋一样。
  “你见过能预知未来的人吗?”我端正姿势,很严肃地问萧海。
  “哦?”他声音一上挑,显得有些惊讶,“没有。这么说你遇到过?”
    于是我把上午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念给他听,并把树下遇见莫琳的事全部和他说了一遍。
  “这种事应该是巧合吧,至少我这么觉得。”他悠哉地拿起一个高脚杯,仔细擦拭起来。
“话说你喜欢在树下遇到的那个叫莫琳的女生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坏笑。
  我脸红地叹了口气,心想或许我就不应该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萧海是我唯一能够真正信任的人。如果连他都不清楚这件事该如何做的话,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我又一次拿出了手机,回拨那条长长的号码。但得到的依旧只是空号。

  萧海的酒吧不算小,约有八间中学教室那么大。酒吧正中是乐队用的唱台,以一个台阶为界限。穿过唱台,正对大门的是接待台,接待台后有几个精致的木柜,在上面陈列着各式的洋酒。接待台不远处还摆着五张圆桌,圆桌周围足以坐下八个人,到此的客人可以从接待台处租些棋牌用来娱乐。靠门的窗前是一些米色的沙发坐,可以在那里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色。
   当枫雨第一次被我带来这里时,他便顺理成章地喜欢上了这里,原因是这里的乐队。乐队的主唱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姐姐,名字则带了些男性的味道:魏昭。她毕业于一所不知名的大学,打扮虽潮流但实际上却是个很本分的人。她说打扮成这样完全是为了与“摇滚乐队”这四个字接轨,否则决不会打扮成这样。而我问她,你因为这样的打扮改变了吗?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或许她与枫雨同是热爱音乐的人,纵然相差八岁,关系却异常亲密。两人时常大谈音乐,从摇滚到爵士再到古典,从“林肯公园”到约翰?科尔特兰再到莫扎特。如果一个不懂音乐的人在一旁听上稍稍一次,一定会头皮发麻地“胜利”归来。
    如今的枫雨已经可以很自然地融入酒吧的人群,偶尔和萧海与客人打几把“三国杀”。但是他的技术可谓差劲得要命,几乎每次都会被萧海的话骗来骗去,最后成为瓮中之鳖。这种场景实在数不胜数。
    我看着枫雨一脸慌张地被萧海玩弄,发觉夜色已然泄入屋内,像一个偷偷溜进来的孩子,调皮地与光线玩着躲猫猫。酒吧里依旧人祸朝天,人声鼎沸。我惊羡萧海的能力:能将一大群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却依旧拥有相当程度的秩序。或许这些人已经将这里视为家的一部分,生命中的一部分,心的一部分。而我,则渴望拥有这种能力。我想保护枫雨和明昕,保护自己身边的这个小团体,保护他们两人的心。
    后来,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想到了莫琳,想到了她今日眼中乍现的那一丝喜悦,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那样的神情。我想如果能让莫琳也进入我身边的这个小团体就好了,就不会整日只顾学习,独来独往。我之所以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我认为不会有人喜欢孤独吧。
    萧海和枫雨又开始了一场激情澎湃的“厮杀”。我有一次目睹枫雨陷入萧海的圈套,在全然展不开手脚的情况下被萧海送上西天。据我所知,这已是他第三十七次输于萧海之手了。不信的话,你听——
  “可恶啊!这已经是第三十八次了!!!”
    很抱歉,一般来讲这位数据党的数字情报是绝不会出错的,看来我明显少算一次……
  “啊哈哈哈哈~~!”萧海也一如既往地展现了他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按照今回的规定……”
  “我去!”枫雨咬牙切齿地打断了萧海的话,但萧海的笑声就像弹不掉的灰尘般黏在空气里。
  “不就是到街上大唱国歌嘛!这种小事……”
    此时枫雨的脸已然变形,几条不相通的皱纹像一个漩涡般卷在一起。他装作很有气势地走出酒吧后,我便带着看笑话的想法跟了出去。
    酒吧的自动门缓缓合上,他几步走到酒吧门前的路灯下。路灯在夜色中散发出乳白色的光,似雪般撒在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我在不顾路人如X射线般诡异目光的扫射下,飞快跑到他身旁大喊:“笨蛋!这个是少先队的歌!”

    一如往常,离开萧海的酒吧时已是十点。枫雨很有精神地向我摆了摆手,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慢慢向家走去。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后,我又将漠然的表情摆在脸上。
    他们不会看见的,我想道。那么今晚去哪里晃过这两个小时呢?
    从初二开始,我就开始了这种每夜漫无目的地乱逛的习惯。城市的霓虹灯总是掩藏灯光下人们的孤独,人们在街上疾行,会抱着大笑,在恭维别人,在伪装自己。而在灯光微弱处,那若隐若现的哭泣的侧脸,才是把内心中的软弱毫无保留地拿出来仔细端详的人。城市那么大,藏起一个人的孤独,真的轻而易举。
    从那时到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几乎都成为过我的回忆。我常常会想,此时的同学大概都在陪着家人欢笑,在刻苦地攻克作业中的难题,在违法的网吧里包夜,在陪着朋友逛夜市,也可能已经酣然入梦。
    但是,虽然做着不同的事情,我想还是会有许多人有时与我的心情相似吧。
    不知不觉间地走了好久,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夜晚的学校像一个被黑暗笼罩的箱子,没有一间屋子透出哪怕些许的灯光,有的只是黑暗,情景就和恐怖片中的一模一样。这是,我想起了学校后院的那棵神树。不如就去那里熬过最后的这点时间吧,我想。于是我便从学校的栏杆处翻过,在纵然一片漆黑的校园中悠哉地走到了神树下。我是从不相信鬼神之论的。
    近处的黑暗将我层层包裹起来,使我自己险些忘却自己的存在。远处是难以捉摸的霓虹灯光,不断地将几种色彩不同程度地溶在空气中,散于天际,使人有如看到幻境。除了树下的阵阵虫鸣,四周只有耐人寻味的无暇的寂静。而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时间悄然走过,目的也仅此而已。我仅仅只是不愿回到那个遍处布满我心灵伤口的地方。准确来讲,那并不是家,只是一所房子,就像是寄居蟹的壳一般——信手拿来无论如何琢磨,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壳而已,于居住者几近于无特殊意义。若说有,也只是作为“房子”所必有的义务。
    潜意识意义重大,这是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规则。它会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一些记忆片段死死锁牢,任日后如何想忘却都只是无济于事。这些记忆并非自己所选,而是像摇奖一般,要出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对父亲最初的记忆充满着难以忘却的气味,而不是本应出现的鲜明图像。图像固然难以拭去,但气味却更深更深地刻进了脑髓里,像灯笼鮟鱇一样潜在脑海深处。记忆中我看到父亲向我挥来一掌,一瞬间世界化为虚无的黑壁。我明白这是我自己下意识保护双眼而闭起眼睛。然后,当我睁开眼时,他却哭了起来,眼眶内充满了名为泪水的液体。
    对于只有四岁的我来讲,当时根本不明白这一幕意味着什么。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那时的他一定有一次想起了自己那绝不可能再挽回的幸福。随后,图像如同泡进了液体中一般。年幼的我开始大声嚎哭。于是眼泪味,酸楚味,身旁的衣服味和他身上那股浓烈的烟酒味巧妙地回合在一起,悄然钻入我的记忆,我一呼一吸地将这股气味反复品味。我与他一同哭泣着,将不幸弥漫开来。
    但更过分的事,却像埋伏在我人生中的恶兽,早在此时便从黑暗中窥视着我,伺机而动。
    在屋内发现监视器堂而皇之地装在各处时,我已踏入了初中的旅途。他的这种做法无一是将一把带毒的匕首插入我的心脏,毒素随血液流遍全身,麻痹与僵硬之后,是断肠的痛。本是家人,本是父子!整个中国又会有几个人把监视器装在家中各处呢?几乎没有,没有!更何况另一个唯一的家庭成员在这种监控下度过了将近十四个春秋。于是我明白了,这个家庭全无信任可言。曾经没有,今后也更不会有!
    后来,监视器在我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陆续拆掉了,问他也只会以缄口不言作答。但无疑的是,纵然如此,那所房子里依旧无处不是锐利的针尖,将你包裹在里面,稍稍移动身体都会感到剧烈的刺痛。这样的家,这样的房子,会有谁愿意呆在里面!
    对此,我已不止一次想收拾行李离家远去。我不想用“出走”这个词眼,因为有“出”往往便有“回”,而我绝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但我却是个懦弱的人,我舍弃不了枫雨和明昕,舍弃不了如今丰衣足食的生活。偶尔走到书店前,会想到自己连一本漫画都买不起的感受。那种感觉如同被一个巨大的拳头紧握,在挤出水分后变得干皱无比。每至此,离家远去的念头也在无形中打消。
    想到这里,我全身倍感乏力。于是闭上眼,静静感受一下夏夜微风的轻抚。此时的我又想到了萧海,明白至今为止这种轻松的生活几乎全来于他。如果少去了他的酒吧,少去了他平日里鼓励我的话,我想我必定会陷入消极的情绪漩涡里,久久在其中挣扎。我明白他想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成为了支持别人生活的顶梁柱。我也正是这样。
    想完这些,我睁开眼,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虽然他从不理睬我晚归这种事情,但作为学生却还是需要日复一日地上学。于是每天到了午夜时分,我便只好回到那个屋子里。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的照明灯打开,立马又一个白色光圈投在地上,像积了一层薄雪。翻身跳下神树后,不知为何我却感到了一丝晕眩。好似空间在微微颤动,霎时所有颜色开始不断散离,而后如同龙卷风一般旋转起来。但这一切在眨眼之后归于原样,好似一切都无曾发生,只是一场虚无的幻觉。
    我缓缓抬起头,仔细看着周围的一切,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那么我刚才看到的又是什么?
    忽然我感到一阵莫名地恶心,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我弓着腰捂着嘴,并未能在一瞬间明白我眼前的东西。它一滴一滴的,将艳红色在我脚下摊成了不规则的形状。很快,眼前变得暗红那个,就像是一下钻进了血池,整个世界只剩下红与黑来回扭动。
    这是血!我的头上竟然在流血!它流过我的头发、额头、眼睛、脸颊,夹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最后于地面处销魂。
怎么可能,我并没有受过任何伤啊!我不禁感到一丝恐惧。我的头上没有任何感觉,我用手碰了碰,也没有伤口。然而我却没有时间去惊讶。忽然一股强烈的倦意冷不防地袭击了我,毫无征兆可言。眼前的世界变得恍惚,随后一种浮空的感觉将我围绕。但我清楚的明白,这绝不是惊恐后的眩晕。
最后,一片黑暗席卷了整个世界,而我甚至连倒地时应有的疼痛感都没有察觉到……

知道自己在做梦,梦见林枫雨躺在一张干巴巴的床上。我不断给他递过一杯杯水,他接过后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
  “再来!”他喊道。
    ……
  “换桶!”他喊道。
    ……
  “再来!”他喊道。
  “再来的话,肚子怕是会爆掉的。”我看着他那已近似透明且圆肥的肚子,谨慎建议道。
  “没事,再来!”他喊道。
    砰!他的肚子大义凛然地爆炸了……
    这时,梦也迎来了终结。醒前,我暗想为何这声音如此熟悉。随后我明白了。
    这只是他走时的拍门声,而已。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在耷拉着眼皮的情况下看到被子乱成一团。光线透过窗帘进入我的房间,所有的东西全都和平常一样摆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丝毫的不正常。
    但是我内心深处却对这样的情境有着一种抵抗。就好像正是因为所有的事物都是正常的,我才会感觉到这种窒息般的违和感。我内心中总觉得醒来时应是另一幅光景,但那光景究竟是怎样,我却全然不知。
    这时候好像有一串记忆深处,任我如何努力也抓不住它的身形。这使我头不禁感到一阵疼痛。
    可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手机“嗡嗡“的震动声像袭来的幽灵般响起。房内寂静,只有我与手机静静地对视。
    又是那串号码……
    我内心深处像是被揪住一般,变得难以呼吸,同时一股凉意突然升起,双手开始颤抖。鼓起勇气打开短信,依旧还是短短的三段字:
    悲喜之日,隐匿之真实,为一切铺序。
    窗外鸟声清脆地叫着,汽车从马路经过时发出急鸣。我看着这三段字,使劲咬了咬牙。这几句胡的意思明显要比昨日更加隐晦,更难以捉摸它的含义。
    这个真的属于预言吗?如果真的是的话,又为何会选上我!我在内心中大喊,但是我所问的一切没有答案,连提示几乎也没有。
    我满是不甘心地回拨了过去,但这串刚才还给我发短信的号码,在短短几分钟内又成了空号……

    上学路上,我不停地只以“嗯”回应着明昕的谈天说地。我摆脱不了对短信的在意,越想摆脱,反而这件事更是死死赖在了脑中,脑袋涩重。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学校,大门前上百的学生向校内涌去,不就一会儿校内就会有数千名得学生如同平常一般上起早自习。一切如平常,一切本如平常!但这千千万万的人中,为何偏偏只有我一人要遇到这样的事情。
  “你身体不舒服吗?”明昕估计看到我不脸色不太好,担心地问道。
  “明昕,”我深吸一口气,“你相信超自然现象存在吗?”
  “恩,相信。”她的回答可谓讯如闪电。
    我不禁暗暗一惊,一般来讲女生确实比男生迷信一些,总喜欢将一些事情归结到“命运”这种事情上。但是超自然现象是如今科学证实不了的事,也十分少见,大部分都是那种猎奇类的书里才会有,所一般来讲相信这种事的人十分的少。
  “为什么啊?”我不禁问道。
  “你不觉得像什么世界未解之谜的事情太多了吗?其中肯定有一两个是真的吧。”她微微一笑,“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我随便敷衍了过去,“话说你竟然看那种书!真是少见啊。”
    没想到我刚说完,她就一副哭丧脸。“都是你不好啦!要不是你把‘我害怕这些东西’的事传到同学耳里,他们就不会给我天天讲这种故事啦!呜~!”
    进教室,放下书包后,我长叹一口气。回想刚才明昕说的话,不禁想起以前不知谁对我说过“能解释这个世界的肯定不只有科学”这句话。莫非超自然的事物就在提醒着一种与科学不同的力量,或者说是解释世界的路径吗?
    不,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或许那条短信只是凑巧言中了我的事情,它是否真的能够预知未来还需要看这第二条短信是否能预言中。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尽力查询一些资料为好。
    但是向谁请求呢?我不禁自问。
  “对了,小铭,”明昕一句话将我拖回现实,“你的英语作业肯定还没做吧。”
    此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那可怜的英语作业本此时肯定就像饥肠辘辘的胃袋一般,里面空空如也吧。
  “老习惯,抄一下。”我双手合十地对明昕说,“而且不要叫我‘小铭’好不好,弄得我就像是哪个电影里跑龙套的一样。”
    明昕好看地一笑,随手把自己的英语本递了过来:“慢慢抄也没关系,反正离上课还早。”
    我接过她的英语本,心里大把鼻涕大把泪地为我有一个如此的朋友感到由衷的开心。
    干净利索地抄完可恶的英语作业后,我悠哉地把英语本还给了明昕。这时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用来泡一杯咖啡然后慢慢品完都绰绰有余。大概是自己和明昕今天来的太早了吧。但是本不应该出现的一件事却出现了,那就是枫雨的书包竟已经惨然地躺在桌洞里。本身就是没事可做的我,自然便去那里翻出了他的英语本。虽然明知毫无意义,但我还是想知道“他是否会写作业”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我根本不清楚,我究竟是在期待着怎样的一个希望渺茫的奇迹。
    然而,当我翻开他那干净的作业本时,奇迹还是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作业本里竟赫然写着昨天的翻译作业,英语字母像军队一般整齐排列着。每一个字母都好似绽放着笑容,在嘲笑我这个无知的可怜儿。此情此景,若一个人丝毫没有想起赶紧去买张彩票,不得不称之为另一个奇迹。很高兴,我竟然做到了。
    在完全接受了枫雨的这个奇迹……般的噩耗后,我终于看清了翻译题的第一句话:我将去沙滩度假。按常理来讲,大多高中学生都会先讽刺这是“初中的弱智问题”,再悠哉地写上:I will go to beach on vacation。但枫雨翻译的句子明显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人的脸雷成囧。
    I will go to bitch on vacation.
    诚然,这是一个病句。某个词明显因为发音与beach相似而用在了这里。于是我为了纠正此句,顺手拿起一旁的中性笔改成:I will go to be a bitch on vacation!
    我满意地合上了他的作业本,以免再碰上类似于这种情况的事件。其实枫雨还是不写作业为好,最起码不会使人以为他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一样。我想像枫雨进教室时的高兴样子瞬间被击碎的一瞬,心里不禁大笑。在上课铃唱响的那一刻,我真想为上课干杯!
    理所当然地,英语老师批改作业时在经过“what’s this”和“what happened”两个表情后,大笑着把枫雨抓了出去。批斗结束后,枫雨竟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
    嗯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

    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里,教室里静得让我这种人发慌。闲不住的同学早都一股劲地跑出教室,留下的都是只知埋头苦学的典型学生,和像我这种懒到彻底的人。夏日的阳光丝毫不留情地挤着每个人的汗珠,纵然大开着门窗也无济于事,至多给人心里一点点慰藉。
  “好无聊啊……”枫雨伸完懒腰后就有气无力地瘫在了桌子上,“咱们去建那个你说的什么超自然社团吧……”
  “超自然”三个字一瞬间便如闪电般窜入我的脑中。
  “什么超自然社团啊?”明昕探过来小小的脑袋问道。
  “就是那个什么研究超自然的社团。”枫雨大条地挠着头,“叫什么来着,程铭?”
  “超自然现象研究社。”我低声说。
    当初想建这个社团完全是为了想与莫琳接近,因为我和“超自然”这个词几乎毫不相干,它不会来骚扰我,我也不会去找它。但是最近的两天里,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开始在我附近频频发生,这些问题已经像一只握紧的拳头一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的日常生活中。这些东西究竟会对我产生怎样的影响,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显现在我的眼前。但既然它会发生,便一定有原因。
    这时我看了看莫琳,她在“超自然”这方面的研究应该不少,向她咨询的话说不定会有些收获。但我也不敢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此事上,毕竟一个高中生知道的应该不多。
  “喂喂,”明昕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要建这样的社团啊?”
  “不觉得很有趣吗?探究这个世界中好像不可能发生的事件。”我立马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只是你以前从不相信这些啊,总是摇头晃脑地说,这些东西肯定会在某一天能被科学所解释。”明昕追问道,“而且从早上开始你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真的很奇怪……”
  “没事。”我低下头小声地说,让她看不到我的表情,“当时只是在想一些曾经家里的事。”
    明昕十分清楚我与我父亲程建国的关系,每次她都不忍心让我触碰那些发霉发臭发酸的记忆。这时的她做出一副抱歉的神情。
  “是这样啊……”说完这句话的明昕,有一次满脸阳光地笑了起来。我明白,这是她在努力打消刚才在我心中引出的悲伤。
  “我觉得社团这种事情,只要你高兴就好。”她笑着说。
    对不起了,我心里对明昕说。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不想牵连到你们,如果我自己能解决的话一定会自己解决的。
  “那么,该怎么建社呢?”枫雨从座位上一下站了起来,“自从你昨天把这件事交给我后,我真是为这事情发愁。你昨天不是有计划了吗?赶快说说。”
  “简单简单。”我抬起头微微一笑,看了看枫雨满脸的疑惑,又扭头看向正在埋头学习的莫琳。随后,我走到莫琳的课桌前,对莫琳大概说清楚了关于现在想要建社的这个事情。
  “我想让你和我那个呆子朋友林枫雨——”我指了指我座位旁的枫雨,枫雨随即对这里笑了笑,“你们去找校长申请一下这件事,就说成员已经基本找好了,不需要有正名,只需要给一间教室即可。如果他不同意,你就说你要退学。这就行了。”
    此时,我突然有些可怜那平日里早到学生们怨恨的校长。
  “恩。”没想到她竟然不带一丝犹豫地答应了。按平时我对她的感觉,本以为她会由于一段时间。毕竟校长对她的待遇应该算不薄。或许人不可貌相吧。
    就这样,在莫琳和枫雨探讨了一下“战术”后,我与明昕目送他们踏上征途。
  “这样没问题吗?”明昕一脸担心地问我。
  “怎么可能会有!你想想他们两人是何等强大的组合!”我大笑着说。
    这时,明昕却露出一副悲哀的神情。
  “既然你说没问题,那边没有问题。”她说。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们两人果然一脸笑容地凯旋归来。
  “怎么样?”我有些得意地问。
  “太顺利了……”枫雨感慨道,“校长一听莫琳的话就愣住了,随即让某个老师分配给我们一把空教室的钥匙……”
  “这个是楼上空教室的钥匙,”莫琳小声地插话。她托起右手,掌心里一把金黄色的钥匙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们要去看看吗?”
  “当然要去,顺便还能把课翘掉!”枫雨只要一提翘课,声音就会上升一个高度,内心中随即掀起一股狂潮,而且是足以掀翻“泰坦尼克号”的那种。
  “同意!”我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学生。但是出乎我意料,莫琳和明昕这两个平日里努力学习的好学生竟然也参加了这次翘课。
    邪门儿……

    我们几个人一路小跑着奔向教学楼四楼。四楼平日里都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这是由于四五两层楼都是空教室,学校便把它们与下面三层楼用铁门隔离了起来,以免学生上楼捣乱。由于学校一直用其中一些教室当做仓库,这两层的楼道中弥漫着木屑和机油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不过这种味道并没有透入到给我们的空教室中。
    空教室随称之为空教室,但里面实际早已整齐地摆满了曾经用过的课桌椅。学校大概有扩招学生的想法,说不定下学年就会有大量的学弟学妹们占领此处。
  “Oh,yeah,没有监控器!要是能再加上隔音设备的话,我就能在这里尽情弹吉他了。”枫雨一一检查完天花板各个角落后,无比满足地说。吉他对于他几乎就是不离身的重要事物。
    要是再加上隔音设备的话,怕是以后教室里就不会再出现那个叫林枫雨的男人了,我想。
  “要是能有个大大的,躺上去舒舒服服的沙发该多好!对了,再加上一台能上网的电脑,还可以逛逛八卦论坛、看看星座运势呢!”明昕也一改平日里乖乖女的形象,成了不折不扣的享受人士。
    你们到底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啊……
  “能上网的话就可以查很多东西呢!”莫琳也附和着他们两人,轻轻把手一拍说道,“毕竟网络可是收集资料的最好渠道之一呢。”
  “对!信百度,不挂科!”枫雨这个作弊老前辈此时传授了他常年及格的秘法。要是有只录音笔的话,我十分乐意把这句话一字一字地录进去,放在班主任和校长面前反反复复放上几十遍。此时,我忽然想捉弄一下枫雨。捉弄枫雨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你只要随便从教科书上面找些问题来问他就行了。
  “枫雨,‘辛亥革命’起始于几几年?标志性事件是什么?”我一瞬间连问两句,效果肯定不错。
  “……”枫雨只是咽了口唾沫。
    由于这样的效果差强人意,我便继续了下去:“氢氧化铝加氢氧化钠会形成哪些物质?”
  “……”枫雨的表情开始扭曲,撇着嘴,一幅无辜至极的样子。这次我可被他那魄力十足的惨样震撼了。枫雨每次一听别人问他这种学习上的问题就会陷入无数异常状态,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被debuff折磨。话说,我着实被他这特点萌到了。
  “好啦小铭,不要欺负小雨了。”明昕笑着为枫雨说了句公道话。对于“小雨”这个新称号,枫雨怕是无法站起来大声抗议了。
    这时,我看到了在一旁默默不语的莫琳。想必她对眼前的闹剧有着一种陌生感,有着一道隔阂。我想起了最初建设的目的,最初的目的不就正是为了她吗?她才应该是“超自然现象研究会”的主角。
  “莫琳,你来当社团的社长吧。”我说。
  “是啊是啊,我们这些人对超自然事件知道的少之又少,所以只有你能来担任社长呢!”明昕也在一旁附和道。
    莫琳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低声说:“我……当社长?”
  “非你莫属!”我笑着说,“而且我们都会成为临时社员。”
  “为什么啊?!”明昕一脸大惊小怪地问。
  “正好也可以帮你改掉害怕灵异事件这个习惯啊。”我故意做出一脸理所应当地说。一旁的林枫雨暂时还属于半昏迷状态,所以也不会对我帮他擅自决定这件事作评价。不过,我觉得他一定愿意上课时把这里做成对抗老师的根据地的。
  “呜~~!”明昕嘟起嘴来不理我了。
  “可……可是,”莫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一说起超自然的事情就停不下来了。”
  “这个没有关系。这足以说明你对超自然有十分的兴趣啊。”我环看了一下周围,“你说我们中间还会有谁对超自然如此喜爱吗?”
  “所以,现在请新任社长讲话。”明昕微笑着一边拍手,一边将莫琳推上了讲台。
    我和枫雨也鼓起了掌。看来枫雨已经十分不容易地恢复正常。而莫琳见我们鼓起了掌,脸微微地红了起来。
  “那……我该说些什么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着头站在讲台上。
  “就随便讲一讲一些超自然的事情吧,比如——”我假装低头思考,“就‘人预知未来’这件事谈一谈吧。”
    莫琳微微一笑,神情比刚才放松了许多。她为何地问:“科学的还是迷信的?”
    我愣了一下,在心中把这句话扩句成“是要科学的解释还是迷信的解释”后,对她说:“科学的。而且请尽量易懂一些。”
    明昕听了这句话,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而枫雨则立马怔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莫琳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我看到讲台上没有椅子,便把自己身旁旧课桌下的椅子给她放到了讲台上。她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缓缓张开了口:
  “从霍金《时间简史》上的观点来看,由于记忆与时间的方向有关,人的记忆只能记下过去的事,所以如果一个人想拥有未来某件事的记忆,就需要自己经历一遍。这样便必然牵扯到时空旅行。
  “从科学来讲,由于回到过去需要拥有超越光速的速度,所以时间旅行对于现在的我们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抛却了这种不可能性,也依旧存在着许多猜想否认了时间旅行造成预知未来的可能。”
    这时莫琳问我们是否能听懂,只有枫雨使劲摇了摇头。我和明昕说可以不必在意这件事。
  “那么我说一下书中提到的三种猜想吧,”莫琳用她那平和美丽的眼睛看向了我,“第一种猜想猜测我们正处在事件的最前端。按比喻来讲,就是我们是跑步比赛的第一名,没有任何人在我们的前面。这种情况下,对于我们不会有出现‘未来人’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我现在的情况如果是真的,那么便不属于这种猜想的。
  “第二种猜想猜测,虽然未来人可以回到过去,但是他们回到的那个世界因为有了他们未来人的存在,会成为与原来世界相平行的世界。就是所谓的平行宇宙。在这种情况下,未来人不能准确预知未来,尤其是事情上的细节。因为他们所存在的世界已经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变化了。”
如果说我听到的铃铛声算是细节的话,这种说法也是不成立的。但是还是记下这种情况为好。
  “第三种猜想猜测,由于历史上已经发生了那些事情,所以纵然人类回到过去,也不能做出改变过去的事情。不过这样我认为不太可能,因为哪怕你在过去走一步都会对历史产生改变。所以这种情况不会有预知未来的情况吧。”
  “为什么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呢?”明昕好奇地问。
  “因为第一个理论中时间最前方的人,是不会经历被他人告知未来的情况的。”莫琳答道。
    我静静地看着莫琳,惊讶她刚才的表现。她的学识和异于平常的活泼简直令人赞叹。
  “好厉害啊,”明昕不禁鼓掌赞叹,“小琳你简直就是天才嘛!”
    听到这句话,莫琳脸上出现了红晕。想必平日里同学们总是羡慕她的成绩,却没想到自己在兴趣方面的表现也会受到同学的赞赏吧。
  “喂,枫雨,”我对枫雨说,“刚才讲的那些可全都是物理哦!”
    枫雨不幸中招,脸惨绿惨绿的。
  “但那些并不属于课本上的知识。”莫琳在一旁小声补充,没想到这竟然使枫雨瞬间恢复成了平常状态。看来枫雨确实只讨厌教科书。
  “不过以后肯定会上教科书的。”我说。
    他的脸又开始变绿……
  “但那不关咱们的事了,那时候咱们肯定已经不是学生了。”铭心每次都会出现帮助弱势一方,这样枫雨便又恢复了过来。
  “小琳,程铭每次都会故意欺负小雨。他很坏吧。”
    只见莫琳轻轻摇了摇头,长发飘动。“因为他们两个人关系很好。”
  “就是就是!”枫雨一幅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呜~!小铭,难道我们共同上学这么多年,就没有多少感情吗?”明昕不满地嘟囔着嘴说。
    莫琳摇了摇头,笑着对明昕说:“只是表达方式不太一样。”

    我们之后又聊了一会儿,这时两个女生想单独聊一会儿,她们俩个人便跑到教室的另一个角有说有笑起来。枫雨也有些累了,随便找了几张桌子拼起来,很不雅观地往上一躺睡了起来。
    这么热的天他也能这么睡,何况旁边还有两个女生呢,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我心里暗想。不过枫雨就是这样的人。
    之后,我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想起了早上的事情。如果说现在对短信的事情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那么我还是对早晨的那种不和谐感怀有疑问。因为房间是我的房间,从小到大的无数清晨都无曾有过这种感觉。我不断地在脑海中搜寻着答案,竭力想打捞上一些沉进淤泥中的琐碎记忆。这使我头痛不已。
    渐渐地,我感到阳光变得异常明亮,就如同我自己被散开了瞳孔。耀眼的光随着时间慢慢分成小块,光块间的夹隙中生出斑驳叶影,叶子的影子零零碎碎地落在我身上。随后,光与暗组成的图案不断变化,像电影里舞厅中炫目的灯光,简直是万花筒般的图像。最后,所有光线如同被阴影挤于一处,慢慢化成一片艳红色的不规则图形。变化倏然而止,毫无“但是”可言。我不清楚这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更难以说清它与我记忆的联系。我只能牢牢记住它。
    话说,不会是枫雨一时BL(注:AVG游戏专属词,特指男性同性恋)情绪爆发,像个女生一样扭扭捏捏地跟我表白了之后,我惊吓过度失忆了吧。一想到如此光景,我就感到胃里有一大股酸水大跳桑巴舞。于是我满是担心地盯着眼前摆着大条姿势睡觉的枫雨,不停地吞着分泌而出的唾液。
  “喂,枫雨。”我舔了舔嘴唇说。
  “怎么了?”枫雨坐了起来。
  “你……”我咽唾沫,“昨天没对我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奇怪的话?”他思索起来,“就像是那种‘我爱你,娶我吧’那种?”
    他话音刚落,我们俩人同时做呕吐状。
  “你……你……难不成真对我有那个意思?!”
  “去死吧!怎么可能!”他歇斯底里地否认道,“我才不是同性恋呢!”
    我继续眼唾沫。
  “算了算了,今天就不和你计较这种事了。”他长叹一口气,一脸无奈地说。
  “毕竟,”他看向了我,微笑了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程铭。”

4.程铭
    生日,一个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降临于世的一天。或许天使也曾在仔细斟酌后,考虑过以翻飞的方式将你轻置于人间某处,使一切化为天意。但我无法忍受这不可选择的一瞬,因为出生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生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上,周围又会有怎样的环境。讽刺的是,却正是这些不可选择的事物,无时不刻地影响着我们,缔造着我们的人格,最后将我们的人生随意揉捏,变化人生的形状。快乐。兴奋、伤感、消沉……无论怎样的感触不过会被变形的人生把玩后,随手丢进垃圾堆里,焚灭。
    正是这个日期,由几个简简单单的数字拼出来的一串,把我拖入有着无限吸力的灾难黑洞里。竭力挣扎,却只是徒劳。所以我恨它,不遗余力地把内心中的憎恨全部砸在它身上,幻想将它的存在完完全全地毁灭、遗忘……
    如果没有出生的话,一切痛苦都无源可来,只能任我嘲笑。或许有人会说这也将不会拥有幸福,但我所拥有的幸福实在像溶入大海中的一克糖,丝毫不能减淡痛苦糜烂于舌尖的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现实总会追迫我勾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那时的我不得不眼巴巴地望着其他同学在生日这天“宴请”同学,自己却只能不断地拒绝这个日期,将这个日期,将那个家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生日了邀请我们去你家哦!”
  “嗯……”
    无数次地敷衍着明明是平日里最好的朋友们,无数次地想藏起这个日期。
    你想藏起的只是自己内心中的痛苦罢了,我对自己说。
    我不愿看到所有与生日有关的物品。这些物品总会让我的记忆化作一滴滴不致命却令人痛苦不堪的毒药,滴在蛋糕上、蜡烛上、贺卡上、礼物包装纸上,让我从眼睛饮入,吞噬着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无声无息,永无止境。
    校门口的道路的两旁夹道,种着整齐有序的槐树。远处,萧海手里提着一个五彩的生日蛋糕盒。很漂亮,但是却使我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但我周围有着明昕、枫雨,尤其是莫琳在场,更让我迈不出逃离的脚步。我只能听着心跳随着萧海渐近的脚步声指数爆发般地加快速度。
  “嘿!”萧海给了我们一个响亮的招呼。我全身霍地一颤,一阵冷意从体内喷薄而出。
  “小子,生日快乐!”他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蛋糕盒。
  “嗯……”我勉强笑了笑,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就像放干了的面包一样僵硬。
    萧海看着我大笑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意思很明了:高兴一点。
    这时我想起了曾经无数次的伪装,那是每次被问及生日时做出的笑容。既然已经有那么多次伪装,这一次又算什么呢?
    我忽然明白,人是不会习惯悲伤的。无论多少次地伪装,我都不会习惯伪装下的悲伤。也正是因为底下的悲伤,所以我才伪装了起来。
  “程铭啊,”萧海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或许你十分厌恶自己的生日,但过生日并非是为了庆祝你的出生,否则生日这天岂不是更应该像父亲母亲节一样,让人们去感恩父母吗?”他顿了一下,“你曾想过吗,为何生日这天朋友会送你礼物呢?”
    他说着,挥手让我看向莫琳他们。莫琳恬淡素雅的微笑,枫雨呲牙大笑的傻样,明昕甜蜜可爱的笑容。而明昕手中正拿着她的礼物,礼物包装纸在阳光下反射出闪亮的光。
    一瞬间,我想我明白了小孩的意思,哧哧地笑了起来。谢谢你,萧海。
    这是多么简单的问题!我笑了起来。
  “对!”萧海那低沉的声音此时显得异常庄重,“过生日并不是要庆祝一个人曾经的出生,而是我们这些经历过悲伤的人真切感谢你的存在,感谢你曾经给予过我们那么多快乐的时光。我们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家境和经历,我们只是真心地爱上了你内心中的灵魂!”

    在莫琳的建议下,我们将party开在了后院的神树下。这令我十分惊喜,因为莫琳主动参加了我生日的聚餐。莫琳平时看来是个十分内向的人,而那种机械式的生活更使她难以融入他人的生活中。所以我不明白她为何会来参加这场本不属于她生活中的这场聚会。这使我感觉心里像是塞了团巨大的棉花,闷得厉害。于是我轻轻拍了拍旁边明昕的肩膀,把心里的疑惑告诉了她。没想到的是,她反而“嘻嘻”笑了起来。
  “你能惊喜的话,小雨一定会感到高兴的。”她微笑着看向枫雨,枫雨此时正被萧海强灌可乐。他俩人真的是到哪里都能闹起来啊。
  “昨天,小雨可是鼓足勇气才去找小琳说话的。小琳那边倒是答应的很快。”明昕突然一幅不怀好意的表情看着我,甚至眼睛都带着笑,“说不定啊,某人挺有女人缘的哦!”
  “你说的某人是谁啊……”我做出鄙视的眼神。
  “哈哈~,不~告~诉~你~哦~!”明昕边笑边说。
  “算了,不跟你争这个了。枫雨找莫琳是多会儿的事?”我问她。
  “就是你抄作业的那段时间吧。”
    这时我想起了他从昨天开始的“人之将死,回光返照”的笑容,忽然心里一阵感动。
原来他笑是因为期待我的生日啊,想到这里的我笑了起来。
  “小雨今回可是为了你,连自己的那条准则也打破了呢!你可要好好感激他哦!”明昕用塑料叉吃完自己碟子中的蛋糕,用卫生纸细细擦玩嘴巴,又说道,“我去找小林了,你就在这里不会用叉子纠结吧!”
  “我以前几乎就没用过,会用才奇怪吧!”我不禁说道。
    看着明昕在莫琳身旁坐下后,我看着枫雨,想起了他的那条“准则”。
    从我开始接触枫雨的那天,我就发现枫雨极端地不愿接触年龄相近的异性,他与异性简直就像古代埃及所相信的尼罗河此岸与彼岸(注:古代埃及人认为尼罗河的对面是死者的世界)。他对女生的评价一般不会是积极的,也不愿意像其他男生那样去评论哪个女生的面貌。这一度使我认为他有严重的性别歧视,应当送去联合国学习一下何为“女权主义”,好平衡一下他的观点。明昕在与他初识时也相当尴尬,仅是因为我,两人才在无数次相见相谈后成为了朋友。但他也仅仅是对明昕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而已。
    今次建成的社团或许能成为改变枫雨的契机,否则以后怕是找对象都难。我心里暗想。
    然后我看向了我们社团的社长——莫琳。此时的她已经和明昕打成了一片,两人如同老朋友一般说着什么(大概是八卦之类的,女生大都喜欢这个)。我明白,任何人的冷漠都是一层保护色,只有适合的方法才能拨开这层保护色,才能看到那个冷漠的人真正的内心。而我相信此时那个有些小心思,不时含蓄一笑的女生,就是真正的莫琳。
    此时的莫琳正对明昕大讲超自然事件。明昕虽然平时看起来活泼大胆,但其实对于长相狰狞的虫子和各种样式的妖魔鬼怪完全没有什么防御力,完全是个一见这些就会吓得不动的女生。
  “某医院的医生值班室内,有两个医生正在交谈。忽然,一位曾经他们救活过的垂危病人出现在面前,表露的感激之意,可是却旋即消失。两个医生面面相觑,急速跑向病房。当他们赶到病房时,守护在这个病重病人身边的护士和家属证实,患者刚刚去世,不可能离开病床颁布。家属还说,患者临死之前曾呼唤过那两位医生的名字……”
    我见明昕喉头上下一颤,声音颤抖着问莫琳:“这……这件事是真的?”
  “嗯。”莫琳轻轻点头,平静地回答。莫琳的声调本身就较为低沉,再加上故弄玄虚般地调节语气,增加恐怖气氛,纵然是这种不算恐怖的故事,也会让人感到心里狠狠地冷颤,仿佛一块干冰置于心头,幽幽冷意彻心。
  “莫琳啊,这个明显应该是哪里的鬼故事吧。”我笑着看向莫琳,以笑容来讽刺明昕“你太胆小了”。
  “不是鬼故事。”莫琳轻轻摇了摇头,“这是《地球之谜》上故事,说这个故事是历史上记载下来的。这说明这个故事有一定可信度。”
    我下意识地咽唾沫,感到喉头上下一颤。

  “这是我的礼物。”莫琳拿出一张整齐折叠起的水彩纸,像个小学生交给老师作业那样,用双手交给了我。
    水粉画?我心里暗想。不禁觉得奇怪,因为从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莫琳会画画。
    我展开纸,果然是一幅水粉画。画中一个少年靠躺在一棵粗壮的树旁,用迷离又深邃的眼神望着天边,天边飘着几片淡淡的云朵,太阳半掩地在云间四射光芒。这幅画的画面干净,很好地营造出优雅的宁静气氛,给我一种清净明亮的感觉。
  “这是我回忆着昨天的场景画的,”她微微低下头,右手摆弄起草地上裙摆,“也不知道把这个作为礼物你会不会满意。”
  “我觉得你的画里能透出一种淡雅,这种淡雅是只有你采用有的东西。所以我十分满意。”我笑着对她说。她听到我的话,眼中充满了喜悦。
    你送我的东西,我能不满意吗?我看着莫琳,内心中感到高兴。
  “他还能不满意?”枫雨估计是猜到了我的想法,满脸坏笑地说,“只要你来他的生日宴会,程铭都一定会高兴地蹦到天上呢!”
  “这话可说的不对啊,”萧海一幅老顽童的样子,嘴角处的还挂着奶油,“这不是还没蹦上去嘛!”
    这两句话让我和莫琳两个人一下就脸红了起来。我悄悄看向莫琳,却发现她也在看我。我们两人对视的一瞬,她“唰”地就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好啦好啦,”每次帮助“受害者”的明昕终于出现了,此时她手里拿出了一个礼物盒,一脸期待地放到我面前,“不需要遵守什么传统之类的,现在就拆开看看吧。”
    我抽出了系住盒子的彩色纸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盒中是一个由大小不等的贝壳串起的风铃,贝壳在垂下的线上摆成了螺旋状。风轻轻吹过,贝壳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把海边的凉爽带到了心中。
  “好漂亮~!”莫琳眼睛中闪着光,用细长的手指轻轻触碰风铃上花纹美丽的贝壳。
  “这么漂亮的东西我可就收下了!”我靠性地感谢明昕。想必她在礼品店里挑选了很长时间吧。
  “那么小雨,你的礼物是什么呢?”明昕问枫雨。
    枫雨指着风铃,头一扬说:“哥可不缺钱!”
  “嗯,他确实不缺钱。”萧海一脸正经地说,“他缺的是女人。”
  “萧海……”枫雨咬牙切齿地说,“今晚去你酒吧我要和你大战‘三国杀’三百回合!”
    我不禁叹着气拍了拍风雨的肩膀,“当受虐狂不是这么当的吧。”
  “程铭,你有本事能在‘三国杀’上赢我吗?”枫雨双手交叉在胸前,满脸不服气地对我说。
  “好吧,”萧海仰天长叹,“你已经晋升为变态受虐狂了。”萧海顿了一下,“你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程铭在这方面的天赋非比寻常吗?”
  “好啦好啦,”明昕版标准解围语句插了进来,“小雨赶快说说你的生物礼物是什么吧。”
    枫雨双手一摊,表示“没有”。
  “小雨你还真是不注意礼节啊……”明昕嘟起嘴不满地说道。
  “我和程铭这么铁的关系,送礼物多俗气!“枫雨把背一挺说,“明昕你嘛,毕竟和程铭是青梅竹马,所以……”他右眼一眨,故意留白,搞得我做出一脸鄙视的表情。明昕那边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难道她真喜欢我?
  “呜~~~~!”明昕鼓起了她圆圆的笑脸,满脸气愤,“林枫雨!你知道物理电梯运动中失重的情况都有哪些吗?!”
  “……”我想,枫雨已经在太空中失重着乱飘了。
    这个时候,我发现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海一直盯着我手中的画看。我把手中这张莫琳画的水粉画递给萧海,萧海又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抬起头问莫琳:“你应该不是只凭爱好画成这样的吧。”
  “不是的,我都是自学的。”莫琳回答。
    萧海托着下巴一幅略有所思的样子。“我见过几个画家,也听他们谈过自己的画,我是画痴,只是半懂不懂。但是如果按他们的话来讲,一个人只靠自学能学成这样,就可以称得上天才了!”萧海看着莫林,一脸严肃地说,“推荐你去学一下专业绘画技术,你很可能会在画画方面有所成就。”
  “这个……怕是不行。”莫琳轻轻地抚着自己的长发,面有所难地说。
  “这个不是你的爱好吗?”萧海问。
  “我虽然很喜欢画画吧……”莫琳略带遗憾地一笑,虽然这是笑容,但其中蕴含的东西却给我一种说不清楚的悲哀,“但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我必须考上一所比较好的一本大学,所以我害怕在这里投入太多精力导致学习成绩下降。”
  “这样啊……”萧海仰起头叹了口气。随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我去吸会儿烟,暂时离开一下。”
    我看见萧海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神树的荫蔽下,在那里点起了一支烟。他抬起头,脸上略带微笑地看了看神树。那种眼神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一样。
  “对了!”明昕忽然高兴地把手一拍,将我的注意力移回了自己这里。
  “小琳,以后能帮我复习功课吗?”
  “当然可以!”莫琳笑着回答。
  “喂喂,如果我唱几首歌,能不能算是生日礼物。”枫雨拍我的肩膀问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然“原地满血复活”了。
  “行啊。”明昕说。
  “那样的话,就请今天的主角点歌吧!”枫雨说。
    这时,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我,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我有史以来最快乐的生日,而聚在这里的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们。
  “那就《My Song》吧,我现在想听这首歌。主要是你当年照着罗马音(注:罗马音是指日语假名的发音. 每一个假名由相对应的罗马音进行标注)死记歌词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你的兴趣还真是怪啊……”他看了看自己一直带在身旁的吉他,不禁叹了口气,“生日上竟然让我唱这种悲伤的歌,还是日文的!”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随后拨了拨吉他上的弦,吉他清脆的声音响过后,他说音调没有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叹气了《My Song》那如浸冰水的前奏。
    焦急地寻找于何处相遇时,一天已然结束
    天空笼罩在阴霾之中 前方什么都看不见
    假装正常的家伙在笑着,接下来又会说出怎样的谎言
    由此得来的一切,能够小心地掩饰起来吗
    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向明天前行
    所以,如此歌唱着
    哭泣的你,孤独的你
    才是正确的,才更接近人的原貌
    零落的泪水,仿佛在说
    感谢如此美丽的,毫无虚假的,真实的我们
    ……
    每次都是这样,自然而然地,我便会在他那净如蓝天的吉他声中,缓缓步入梦乡。

    醒来时,眼皮就像被极力拉伸后的弹簧一般,一时难以收缩。朦胧间看到眼前空无一人,只有茫茫的翠色海洋于风中不停翻滚,夕阳拖着一抹余晖垂挂在善变,已是黄昏时刻。
    看到这样景色的我,内心中忽然就感觉到异常地恐惧。他们都哪里去了?我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我心里恐慌地问着自己。但来不及思考,根本不容有考虑的时间,我便猛然站了起来,回头看到了自己刚才躺着的桌布。
    我睡的时候有垫着桌布吗?我心里暗想。没有,肯定没有。那么这些便大概是……
  “醒来了?”头顶上平静的声音唐突地闯进了耳朵里,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看到莫琳满脸恬适地坐在神树上,垂下她细长的腿。她似笑非笑的眼睛与我的目光相接处,我便中电般地把头缩到另一边。此时忽然感到了无比的安心,刺得眼直发酸。
  “他们见你睡着了,便把你背到了神树这里。”阐述完这些情况后,她难得地坏笑起来,“话说,你睡觉时的脸就像小猫一样,太可爱了~!”
  “他们都走了?”我摸着自己温热的脸颊问她。
  “嗯,”她把目光从我这里移开,看向远处通红的夕阳,“林枫雨还让我告诉你,他是捧着一脸坏笑离去的。”
    我想象着枫雨那张没几片肥肉的脸摆出的坏笑,心里抱怨了几句。他们三人把我和莫琳丢在这里的动机真的是十分不纯。
  “下午不上课没事吗?”我问她。
  “只是一下午的课没有事的。毕竟,只要成绩在就可以。”她淡淡一笑,随后又用难以察觉的声音小声说道,“反正时间也不多了……”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疑惑起来。什么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
  “没有什么事啦!”她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倒是你不去上学行吗?”
  “家里人早就不管我了,我也懒得去学那些。只要不挂科就行。”我心里想着我的父亲,不屑地笑了笑。曾经每次家长会时,自己家长总是缺席而空出的作为,心里全然不是滋味。
  “倒是莫琳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按常理,留在这里的更可能是明昕或者萧海。
  “因为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情,想问你一些事情。”她微笑着说,“这事情可不要告诉明昕,否则让你知道我和你谈你的家事,她非把我杀了不可。”
    我深吸了一口气,“萧海告诉你的?”
  “嗯。”
    我叹了口气,“那你想问什么呢?”
  “我想谈一谈父母。我觉得,你从小到大一定对这个词想过很多很多。”她低下头撇了撇嘴,“肯定就像是宇宙中的星星那样多,每次想起都会有种想哭的感觉。”她又精神地抬起头,笑着对我说,“我猜的,一定是这样吧!”
  “嗯……大概吧。”
  “你肯定想过妈妈吧?”她盯着我问。
  “嗯,不止一次地想过,”我回答,“因为我想,如果她活在世上的话,我一定会有更好的生活。”我顿了一下,“但后来就不怎么想了,一是习惯了现在这种生活,一是觉得这终究只是我的幻想,不会成真。”
  “难道你现在不想她了吗?”莫琳问我。
  “肯定要想,”我顿了一下,“但是对于两个不可能想见的人,这种想法完全没有意义。”
    对,就是这样。从小就一直想象着忽然有一天母亲出现在家中,一边做着早饭,一边问我“铭铭喜欢吃什么呢”。然后我就会一下子扑过去,抱住母亲,使劲哭着问她为什么现在才回来。然后她轻轻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作为一个高中生的我看到那张象征死亡的黑白照片时,却觉得自己曾经太幼稚了。死人不会复活,这是从古至今天经地义的事情。是规矩,是法则,和地球围着太阳转一个道理。但知道这些的我,从心底透出了一股茫然,一股绝望。
    然后我便知道,我的童年结束了。
  “对不起!”她道起歉来,“问到不该问的问题了。”
    我挥了挥手,对她说无需介意。
  “作为补偿,就让你看一看我其它的画吧。”她说。
  “好的!”我笑着说。但笑归笑,刚才在心里产生的那种悲伤却在心底还有余味。
    他扭过头去,从树上不知何处拿出了一个精致的不锈钢盒子。盒子估计曾是用来装糖果的,颜色淡雅。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沓隐约透出画迹的纸张。目测至少有七十张。
  “这么多!”我惊叹,但随即又明白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用中午时的身手翻下了树,一张画都没有因为落地时的振动而从手中掉出。莫琳不去当体育生真是有些屈才。
    莫琳的画除了水粉外,还有与水粉画几乎等量的素描。她的画每幅都精致入微,却又不显得杂乱,每幅画都会给人一种简洁又能触动心灵的感觉。蓬勃而起的朝阳,挥羽而翔的白鸽,羞涩绽放的莲花,玩着毛线团的小猫,向阳光奔去的少女。相似的话也有不少,出现最频繁的就是一家人微笑相拥的场景。每幅这样的话里,父母的脸上都是一种难以道明含义的微笑。画面以暖色调为主,给人温馨。
    我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想法。难道莫琳的父母长期不在莫琳身边吗?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清楚为何刚才她会问那些话。
  “程铭,”她打断了我的思维,“我希望你帮我保管好这些画,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将画全部收回到了盒子里,然后郑重地放在我的面前。我看得出她眼中有不舍之意,但我在些许犹豫后还是收下了这些画。
  “可以是可以……”我掂量着盒子,发现盒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沉,“但是为什么要给我呢?”
  “没什么,只是想找个人帮我保管一阵而已。”她惨然一笑,目光又看向赤红的夕阳。
    这时,蝉又开始悠长地鸣起,为落日奏出黯淡。

5.林枫雨
    今天程铭进酒吧的时候搂着一个天蓝色的盒子。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天蓝色,说这是天真和悲伤的颜色。要我说,喜欢上这颜色的人大都有些心事和天真,程铭就是典型。什么!你说很是成熟的人也喜欢这颜色?好吧,这叫追忆逝水年华(注:《追忆逝水年华》是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写的长篇小说,这里用的是汉译书名的直接意思)。
    程铭这家伙每次来萧海这儿都只坐在柜台前和萧海长聊。有时招呼他过来玩几把“三国杀”,也被总是拒绝。萧海说,程铭陪我玩“三国杀”就是在欺负我,我当时立马不服气地反问萧海为什么。萧海笑了笑,说这是天赋。
    当然,我认为程铭向萧海倾诉什么是好事,但却不免使我有些嫉妒萧海。因为程铭一次也没和我说过他的心事,连一次也没有。我想,明昕那里也是这样吧。
    突然间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我平时有点心事就暴露给他们了呢?难道真如程铭所说——
    你笨呗……

  “你这个笨蛋!”
    第一次听到父母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初一期末考试后。说实话,那次的成绩和平时根本没什么两样,只是他们平时只知道成天工作,一点也没有关心过我的成绩罢了。
    小时候,父母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每天的三餐全部由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保姆来做。每天放学回到家里,总能看到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困惑、空虚、无奈、悲哀,这就是我对家的印象。每到此时,我就会打开电视,把音量加大,直至那个平时不说话的保姆抱怨声音大的时候,我才会调小声音。只有这样,心里才会舒坦一些。
    当时在电视上看到随身听的广告,心里好像哪里被触动了一般。于是糊里糊涂地就用平时父母给的花也花不完的零花钱买了这个,心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最后再去音像店买几盘磁带回来,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听完全不知道是谁的歌,由此便慢慢熟悉了当时的“香港四大天王”(注:指张学友、刘德华、黎明和郭富城)、王菲、迈克尔?杰克逊等著名歌手。
现在想来,那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生活,反而把我的世界丰富了起来。我一次次地享受音乐,打发走心中的不安。
    当然,我那时是一个学生,一个学生肯定不会天天闷在家里听歌。每天的上学总是让我头痛不止,因为无论课本上的东西如何玩新花样,我都不会喜欢上。每天强迫自己的学习反而让我厌恶起了学习。于是我开始逃课逃学,逃学的时候有时会蹲在唱片店前听店内放的音乐,有时会跑到附近的公园里一个人瞎玩。有时也想去网吧,但每次站在网吧门口,看到里面黑压压的一片时,就不敢进去了。
    就这样,混混僵僵地走到初一,成绩直线下滑。老师们也不管,因为父母天天只顾工作,早就把教育我的责任全盘推到了老师身上,老师们也是有苦说不出。有时把我抓回教室,我却也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二哥,频频走神。
    就这样,初一的期末考试也就这么过去了……

  “你这个笨蛋!连这些东西都学不好。废物!丢脸的废物!”
    父亲说这句话时,手中拿着的就是那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单。我初中的班主任是个异常执着的男人,他样子和善地对我说要家访,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我家沙发上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最后严肃地把成绩单递给了我的父亲。父亲看到成绩单时就享受到了奇耻大辱,他磕绊地抽下皮带开始抽打我,而一旁的班主任慈眉目善地相劝。但我厌恶那种表情,不知为何,我总能从其中读出做作。
    从那天开始,每当我看到班主任那张脸时,总会回忆起那天的场景,那张貌似慈眉目善的眼睛。所以只要是他的课,我一律不含糊地逃掉。哪怕他再次家访,用退学逼我,也全无所谓。虽然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但我就是恨他,只要能和他作对我心里就感到极度地高兴,甚至有时候会认为,自己就是为了反抗他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后来,我谈起来恋爱。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为了反抗班主任所定下的规定,但我确实真真正正地喜欢上了那个女孩。比如和她说话是心会“砰砰”直跳,喜欢看她咬笔时的姿势。她的性格活泼开朗,散发着一种成熟的气息,穿着落落大方,打扮也颇为时髦。我们两个人确定关系后,她就常常陪著我一起逃课,一起去什么地方大闹一番。我们两人最精于在马路上对路人做恶作剧,像往别人帽子里丢毛毛虫这类事没少做过。
    渐渐地,班主任那边退下阵来。看着班主任一点一点地泄气,我内心中感觉就像是赢得了一次重大的战役。我开始成天地疯在学校外面,和女友泡在游戏厅、网吧里,我喜欢这种自由的生活,厌恶学校中的课程,厌恶班主任的嘴脸。
  “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问女友。
  “喜欢,”她轻轻地吻了我一下,“就像喜欢你一样。”
    说实话,那段时间我真的想让时间慢点走,越慢越好。只要能抓住名为幸福的事物,时间便只是摆设,像空气一般存在着。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一种人生的方向。自由与幸福就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只要努力地走向它们就行了。
    但我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幼稚……

    初二的前半个学期里,从挣脱班主任的魔爪一直到国庆都是令人留恋的。时至今日,我都会从记忆中拿出来,不断地想从中寻求一点点侥幸的可能,让那一段日子始终披上完美无缺的外表。但我终究不知道答案。
    寒假前的考试依旧是不及格,但老师好似已经放弃了说教,用一幅可怜我的眼神递给我批完的卷纸。我想他大概始终都不知道,我内心中也觉得他可怜。发完卷纸的我为了庆祝寒假的到来,叫上女友和一些平日里瞎混的同学去酒吧喝酒。我最喜欢的就是看一群人喝完酒之后,许多人开始说自己处境中的痛苦,然后大哭一场。
    然而这时我却想到了中国的老话——酒后吐真言,所以借着酒劲凑到已经醉的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女友耳边,问她:“你为什么要喜欢林枫雨……这个不怎么样的学生呢?”
    我想,当时的我一定害怕失去当时拥有的一切事物。所以我想确认,确认这些事物还是否留在我的身旁,会陪着我继续走下去。
  “那还用说,”她无力地挥了挥手,“因为他家有钱呗……”她打了声嗝“要不是他家有点,哪个女生会喜欢上那个傻子……就长相还可以点……其他都——不行……”
    一时我冷汗如雨,脑子中一片空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我自己。我想起了我们俩人一起在街上疯的时候,她笑着,笑得没有一丝瑕疵。然后我想象那一瞬停止了下来,我慢慢走到她面前,轻抚着她的脸颊。我看着她的脸——我只敢这么从正面看着她,不敢去看清她的背后是什么。我害怕,所以紧握住双拳。我害怕,所以在颤抖。我没有勇气去看她背后的究竟是什么……
    然后我哭了,眼泪不尽地往外流,但是我却不想发出声音,所以只是呜咽。呜咽的时候心口一下一下的痛。
    那天,我早早地就回了家。不知为什么困得异常,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后来,我鼓起勇气去找她的一些朋友,想从她们口中知道真相。
  “你还问的真是直接啊。”但我问她们的时候,她们都一幅稀奇的样子看着我。
  “不是钱还能是什么啊,我还以为你明白这种事情呢!”她们中的其中一个面带嘲笑地对我说,“你想想,她因为她的脸蛋有那么多的追求者,怎么会偏偏选上你呢?她可是个精明的人。”
    我淡淡一笑。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否则也绝不会来问她们。纵然结果在预料之内,但是却还是感觉心里有些涩涩的。但随后,这种涩涩得感觉却被怒火所代替。我厌恶这种欺骗的方式,这种假惺惺的感觉。那段时间里我每次想起自己曾经和她在一起时她的笑容,就不禁觉得反胃。我想到了一些古话俗语——“最毒不过妇人心”,“女人心,海底针”。而想到的瞬间,脑袋像是猛然间被电击到一样。
    不就是这样吗?我真的心里暗想。
    但是从那之后,我常常在花钱或者看别人付钱时,死死盯着那些印着数字的纸张。有钱究竟有什么好处呢,我心里会暗想,连恋爱都只是会变得尽是虚情假意。我记得那时自己的幸福,记得那时的一切一切。而我,真正记得的,是我仅仅只需要一个真正喜欢我的女生而已。
  “欺骗我自己,欺骗你自己,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闷在家里的我,听到从耳机里传出张惠妹的《不要骗我》中的这句话。我的悲伤像是满满的存钱罐一下砸出个大洞,一下涌了出来。从那时我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喜爱音乐啊!

    第一次与它的邂逅,是在学校附近的琴行里。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隔了层磨砂玻璃。那天我下定决心,与过去做一个了结,决定与她分手。那天我依旧逃学,因为躲雨恰好钻进了一家琴行。琴行是那种无意间能在街边瞥到,但仔细寻找时却又好似不见了一般的小店,而我就在这里的角落里发现了它。它与当时电视上常出现的吉他看起来感觉并没什么两样,是个标准没新鲜感得黄褐色木质吉他,价格也几乎是店内最便宜的。但是当我看到它时,内心中莫名地有了一种冲动:我要去学吉他,要创作出自己的音乐。于是当时的我几乎想也没想就买下了它。
    在雨停之后,阴云散去。它见证了我的第一次分手。那次分手我没有一丝犹豫,从此也几乎没有和任何与我年龄相近的女生接触过。我想,既然人类之间有欺骗的话,不如就将这种信任交给吉他,交给我最喜爱的音乐。
    于是我开始自学吉他。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如果只靠自己琢磨那几根弦是根本不可能学会的。我只好去书店买了几本吉他教……还是不提这个词了。我一边参照这些书,一边成天到晚地练习吉他,偶尔也练习用嗓。一开始时,照着书上的图一遍遍地试着弹一些简单的歌曲,唱歌时也老被歌曲的高潮搞得破音。有时候,我甚至会抱着音不准的吉他大唱情歌,一点都察觉不到弹出的音调拐来拐去。
    但是我的努力别没有白费,在初二接近期末的圣诞节上,我的吉他伴唱表演受到了同学们的好评。我也确信,自己走的正是自己想要的路。
  “他在圣诞节上表现的非常不错,”班主任整张脸挤满了笑容,连眼睛竟都弯得像月牙一般,“看来林枫雨同学在音乐上颇有天赋呢!”
    父亲在一旁面带喜色地看着我,右手摸着我的头。
  “你说他以后搞音乐,能行吗?”父亲虽然面带喜色,但语气中还是透出一种严肃。
  “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的妻子曾经也学这个。”班主任扶了一下眼镜,反光把他那本身就只有黑豆大小的眼睛挡得更加难以看清。程铭评价这句话时,讽刺地笑着说:“这家伙这个‘应该’用得真好。”
  “但是,音乐这东西毕竟在社会上并不算正道,所以您看这……”班主任没有说下文,只是略含深意地一笑。
  “这个我不会计较,只要我儿子有一技之长,能自己养家就行。”父亲拍了拍我的背,“我家不那么封建。”
  “那么,这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班主任笑了起来。他用那如月牙般的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这就好!儿子,以后就让你在节假日去学吉他吧!”父亲看着我说,他的表情看起来信心十足。
    那么,不如就让林枫雨同学跟我家内子学吧!“班主任微笑着把被挺直,”我家内子是吉他十级,正好可以当林枫雨同学的启蒙老师。您看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父亲双手一拍,身体往沙发上一靠,“不过,价钱请便宜一些。”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班主任笑着频频点头。
  “但是……”父亲托着头说,“万一因为老师不怎么样,我儿子没学好,该怎么办你应该知道。“
  “不会不会。“班主任自信地笑着说道。
    于是,父亲就让班主任的妻子——我平时叫她“老师”——每个星期日来我们家教我吉他。老师和我的班主任完全是两种人。她和蔼可亲,吉他也弹得十分厉害,这就是我为何称她为“老师”的缘故。她的手指修长柔和,优美又灵活,甚至能弹九级的古典吉他曲——《最后的颤音》。当她弹这首曲子的时候,你就会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哀伤,就像是上帝从不向你播撒希望一样的哀伤。你会感觉到一个人在看着自己所经历的过往岁月,然后看到曾经的路布满伤痛,最后为自己哀伤。但哀伤却并不落泪,而是死死将眼泪囚于眼眶中,任其刺痛双眼。这种悲伤的味道,明显和我平时的嚎哭有太多区别。只是淡淡的,让我想到天蓝色。
  “老师你在伤心什么?”我皱着眉头问他,“伤心的话就应该哭出来才对啊。”
    老师轻轻摇了摇头,抚摸着自己的吉他:“这叫追忆逝水年华。而且伤心的时候不一定要哭出来,而是给自己戴一副面具,让别人看不出你伤心,这样你就隐藏起了自己心中的弱点。”老师苦笑,“但这样却也会藏起自己最想被别人安抚的地方,那么你便需要等待一位能揭开你心扉的人。你心中的软弱只归你们两人所拥有。“
    我听了这些,感觉头脑有些混乱。于是我只好皱着眉头说“不懂”。
  “呵呵,”老师微微笑了起来,把长满茧的手轻放在我头上,“其实只是一个人心里憋着事,等待着一个可以让这个人一吐为快的人。就是这样。”

    老师就是这样一个天蓝色的人。而如今,当我看到程铭和莫琳时,我便清楚他们就是“天蓝色”的人,因为他们的眼睛深处,就如同当年老师的一样,有种深邃。

    因为要学习吉他,父亲出钱给我买了更好的吉他。老师问我曾经的吉他该怎么办。
  “当然是收藏起来了!”我回答。
  “为什么呢?”老师微笑地问我。
  “因为里面有重要的回忆!”我想也没想便说道。
    老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手中轻抚着自己的吉他。

    就这样,以买新吉他作为起点,我开始没日没夜地练吉他。逃课练,回家练,就算吃饭时,也会想如何压弦之类的事情。也许真的是天资愚笨,我在技术上总是难以提高。但老师总是耐心地一步一步教我,从没有出现过焦急和蔑视。
  “虽然有些大手大脚,但是你所弹的音乐中有一种特殊的东西。所以我很期待你将来的演奏!”她说。
  “但是我觉得我很没有天赋啊……”我又拨了拨吉他的弦,心里有些烦躁。
  “音乐这种东西,是需要内心中的灵性来作曲和演奏的。而你内心中恰恰有这种天赋。技术可以用时间来填补,但内心中的灵性却并非所有人都有的。”她笑着说。
  “我有灵性?”我问。
  “当然。”她答道。
    她说完这句话,便盯着我微笑。但我却从其中看到了悲哀的味道。而后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摇头道:“算了,毕竟你还小,还是不要给你讲了。”

    初三终于在夏日的蝉鸣中到来,曾经许多不曾关注过成绩的老友开始狠劲学习,而且我也一磕一绊地通过了古典吉他三级考试后,带着疲惫却兴奋的心情向四级进发。不知为什么,从初三开始,我的学习成绩也如雨后春笋般向上钻。这使我对初中班主任的恨不再那么感觉明显,所以我又回到了课堂上。一切都像顺水推舟,只用等着不出所料的成功到来。
    但现实却在此时冷不防地倒打一耙,浇灭了所有人心中期待的事物。我虽然依旧苦学吉他,却因为平日里的课程紧张,最终却只是将四级的《爱的罗曼史》弹得马马虎虎,也正是因此,这段时间中所有人的期待与努力好似顷刻间化为泡影。
  “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父亲抚摸着因失败而泣的我,“我清楚你每天都刻苦地学着吉他,有时甚至会练到深夜再睡。所以爸爸不责怪你。但是……”父亲深叹一口气,而后略有深意地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想来,那时一切都还有救,还有希望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仅仅需要我几句话可能就会改变。但是我却没有发觉事情发展的方向,最终导致了那样的结局。
    哪怕只是通过四级考试,也不会这样。所以,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当人类心中的期待被现实击碎后,人就会选择去责备什么。于是他们去责备世界、责备规则、责备当事人,甚至于责备最爱的人或者自己。
    一个星期后,镇内的日报上用豆腐块大小的版面刊登了一则消息,只有无比细心的人才会在那杂乱的版面上找出这则消息。它仿佛在宣告着:镇上医院内的一名女病人自杀了,不过是一条小命儿而已,不多也不少。这则消息甚至连她的性命也没有提及。
   
    这便是我最敬爱的吉他老师告别世界时,给我留下的信息。如今的我也明白,那则消息本应该更大、更大,撑满一个版面。我的父母想必在期间稍稍下过些功夫。既没让它从版面上消失,也没有大到受人瞩目。
    这就是结局。
后来,我从医院里的一些病人与护士口中得知,她的双手双脚都因暴力而导致残疾。纵然这样,她依旧强忍着疼痛,想尽方法爬到了窗口处,跳了下去。

“双手残疾……”萧海听到这儿时,轻叹一口气说。
“你们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程铭惨然一笑,“她一直都在期待着人生中与某个人相遇,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交给给那人。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多少要求,不要求年龄,不要求性别,不要求长相,不要求金钱。但是在那个人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之前,一些事物被毁灭,她再也找不到等待的理由。所以她离开了,因为她别无选择。”
他说完这些话时,我和萧海都低下了头。我盯着自己的脚尖,想着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其实我根本不用思考这些,因为我很清楚那是什么。
    不停地追求着梦想,却又被命运反复玩弄。这便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音乐这行业至今都被许多学生的家长称之为“歪门邪道”,因为学习音乐就代表不属于大部分人。现在的父母总是觉得,上学到大学再用文凭到工作岗位,才是最正常的。所以,更不用想老师那个年代是什么样的。
    我偶然得到了老师的日记,里面记载了老师几十年来的悲苦。年轻时的老师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喜欢上了古典吉他这款乐器,但是由于当时家人不认可学习吉他的这条路,不得不继续在学校里学着课本。最后她凭借自己的好脑子,在当时的情况下考上了本科大学。但她并没有感到有多高兴,而是在兴奋一段时间后,突然感到了生活的空洞。
  “我究竟在做着什么呢?家长夸我,老师夸我,同学也都羡慕我。但是我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了。我回想以前的时光,难道说我曾经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别人夸奖我吗?我有点想哭,因为我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想到了小时候,自己还是七岁的孩子时那个的春天,我在村外的山坡上,看着那个作家轻轻弹起吉他的那一瞬。那种心灵充实的感觉,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当老师大学毕业后,她理所当然地被分配到了工作,与大学时的一个同学结了婚。说实话,结婚这件事其实是父母主持的,自己并没有太多自由。但为了逃开这个家,重新找回曾经的爱好,她很配合父母地同意了婚事。
    婚后,她开始用工作的闲暇时间学起了吉他,并依靠天赋在两年内通过了吉他八级。于是她想辞去现有的工作,最后哪怕只是做一名音乐教师自己也心甘情愿。但是此时的她已经有了稳定的生活,照顾家里的一切成了她的责任,也是阻止她实现梦想的障碍。在经过仔细考虑后,她还是妥协了。她不能让自己的家庭因为自己而一团糟。而她这一次妥协,就一直持续到了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你把吉他老师……“我说到这里,实在说不下去了。我紧紧握着拳头,怒视着眼前父亲。为什么做这件事的,是我自己的父亲呢?!
    父亲听到我的话后一愣,面无表情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改变也来不及了。”
    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拿理由来推卸掉自己的责任,把自己曾经做出的事情一推了之。他们究竟逃开的是什么!他们不过是不敢正是曾经的自己罢了!
    中考结束,初三的暑假结束,我都始终不再施予给父母任何话语。家中冷战一再继续,最终父母终于忍不住向我道歉。我虽然答应了下来,却明白,一切都回不来了。一切,一切……
  “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改变也来不及了。”这是父亲对我说出的最狠毒的话,在一瞬间抹杀了曾经的大片美好。每当我轻抚吉他时,我会想起和曾经的女朋友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想起老师慈祥的面容。然后到回忆结束时,轻轻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高一开学不久,我旷下无聊的英语课,在学校操场的一角轻轻拨弄着吉他弦。这是,一个穿着深蓝色T恤,留着长长的刘海的男生走了过来。
  “Hello!”他挥了挥手,向我打了声招呼。“你会弹吉他?”
    我什么也没说,坐直身体弹了首《爱的罗曼史》。我在暑假里边哭边拼命低将这首歌练得无可挑剔。如今的我只需回忆往事,手指便自动弹起这首曲子。一曲弹完,我从回忆中挣扎而出,结果发现一旁的他竟然睡着了!我无奈地把他叫醒。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太好听了,我自觉地就睡着了。”
    听到他的话,我忽然想起了在初中时,自己第一次买吉他时的那份心情。当时的自己想要写出自己的歌,想要弹出一手好吉他。内心的激动就像一口蠢蠢欲动的活火山,热情一点一点冲至火山口,轻轻一碰便会喷向天空。自己所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承认吗?
    此时的我,终于在他面前放声大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程铭,”他也微笑了起来,坐直了身体,“你呢?”
  “林枫雨。”
  “看你刚才的笑声,中间的‘feng’是‘疯子’的‘疯’吧。”他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去死!”我把他推倒在草地上,见他狂笑起来。
    这就是我和程铭的第一次相遇。

    如今的我,吉他依然是七级的水平,离老师还差一些。而我也明白,吉他已不再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事物。当该死的程铭把我的吉他弦搞断事,我就知道了。

6.程铭
    九月十五日,周三,如果要说明今天那糟糕的温度,那么用枫雨的一句话就足够了——太阳风暴(注:太阳风暴的实际意思是,太阳向太阳系连续地以很高的速度和不稳定的强度释放的电离气体流。现实中只有足够强大的太阳风暴才可能使地球温度产生明显变化)袭击地球。
    上午的第一节课是令人郁闷的语文课,语文老师大来兴致地讲起了周树人(注:即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鲁先生的文章向来是以难懂为名的,所以任老师在上面激情澎湃翻来覆去地讲,底下的学生们依旧昏昏沉沉。
    听说将来的教科书中把鲁迅的文章删去了,这对“学生”这个以考试为主的群体,绝绝对对地是福音。
    下课前,老师布置下来背诵任务,背诵的是“真的猛士”那部分。我想,真的猛士就是把教科书背得滚瓜烂熟的人。
    一旁的枫雨正趴在桌上与周公共舞,有时真不明白他怎么能在课上睡成那样。按照惯例,下课就推醒他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告诉你个秘密。”我对着还在朦胧之际的他小声说道,“刚才语文课上,老师讲,鲁迅说过一句话:真的猛士就是把教科书背得滚瓜烂熟的人。”
  “真的?”他大吃一惊。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因为“教科书”三个字晕倒!
  “那还能假吗?”我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现在人不都说考完‘博士后’就该考‘烈士’了吗?你仔细想想,像邱少云、董存瑞这些‘烈士’们,鲁迅先生还能不说他们是‘猛士’吗?!”
  “你是说,只要背下桌上这些,就能轻松考上博士?!”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说不出这种话……
  “你终于开窍了!”我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笑容。这是,我只听见他小声嘀咕:“这里面原来还有此等玄机。”
    祝福你,枫雨,我心中默念道。愿你成为“真的猛士”,哦不,是“真的猛男”。       
  “话说,”尽情意淫后的枫雨显得格外精神,“咱俩逃课去活动室吧!”
    我看了看课程表,下节课是体育课。像体育、美术和音乐课,对于高中生来讲基本与自由活动无异。于是我们两人趁上课铃还没打响,一口气冲到了四楼的活动室。

    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绒被包裹一样,活动室内满是阳光酿出的闷热。一个靓丽的身影坐在窗边的课椅上,优雅地倚着窗户,凝望下方的操场。阳光透过玻璃后变得如湖泊般波光潋滟轻轻地在她白皙的脸上荡漾闪烁。当我与枫雨一前一后跑入活动室的一刻,上课铃的几名一瞬间在空荡荡的四楼楼道中回荡。但是她并没有回过神来,用女生惯有的小跑步跑下楼梯,奔往操场。她只是轻轻拂了下自己黑亮美丽的长发,眼神中透出一种幽远的天蓝色光芒。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眼前的事。若是其他人,我是绝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但正因为她是莫琳,那个嗜学如命的莫琳,我才会惊奇,而且我从没有见过她逃课。
  “喂,莫琳,上课了哟!”枫雨十分精神地提醒莫琳。
    莫琳回过头来看到我们两人,笑了起来。“嗯,我知道。只不过今天我想做一回坏学生,坏学生不是一般都会逃课嘛!”
  “真是没想到,莫琳你竟然也会逃课!”枫雨惊讶道。
  “那当然啦!毕竟这里可是能研究超自然事件!”莫琳倾着脑袋,有精神地笑着。
  “莫琳……”虽然有些不愿开口,但我还是说了出来,“你和昨天……反差好大啊……”
    她一怔,如大海般的眼睛里有几朵惊慌的浪花翻过,但浪花转瞬即逝。
  “我原本的性格其实是一个比较开朗的女生,平时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莫琳面红地说,目光虽然直视着我,但我却觉得其中有着什么。我感到那种东西就像一个壳。
  “是吗……”我叹了口气,内心中感觉有些不安。但是既然她不愿说,我也不好意思追问。从“短信”那件事开始,我就感到有什么事情正在一点一点地进行着,看不见,摸不着,却会改变我的生活。
    但愿我只是因为这件事而焦躁起来了吧,我心想道。

    没过一小会儿,估计是因为“太阳风暴”的原因,枫雨提议莫琳讲些有趣的事情。我也同意他的想法。如果现在再不转移转移注意力,简直就像是在享受被太阳晒成“人干”的感觉。
    莫琳小小思考后,决定讲一个关于“失踪飞机”的事情。于是我闭上双眼,思维随着她的描述想象出那个场景。
    一九八五年,新几内亚的一片森林沼泽地上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件。幽幽沼泽中,树木身上的纹路如同古人祭祀时写下的符号,地上碧绿的草丛上有着湿气凝成的露珠再往深处,白影隐现。它明显与周围的景色不符,过于现代化的它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可能是命运,但我这个旁观的人却并不清楚。
    视角慢慢拉近,我确认它是一架飞机。这架飞机不像是我平时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是那种很旧很老的飞机,给人一种穿越回曾经的感觉。但我对飞机并不了解,不能只从飞机的外表来判断出这架飞机是哪个年代的,只能瞧出这架飞机款式老旧,但却几乎是崭新的。然后我们打开舱门——舱门一扭便开——走进了飞机内。机舱内没有任何人,活人死人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些空纸杯、掉下的烟蒂、几份崭新的报纸、保温瓶内的热咖啡和新鲜的三明治。
    我又看向驾驶舱。因为我所看到的情形,只能让我想到这里一定有人,就在刚才他或者他们一定就还在这里!他可能是看到我走向这里,不知为何躲了起来。所以我看向了驾驶舱,因为驾驶舱的门是关上的,所以我想他们躲到了那里。于是我小跑到驾驶舱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驾驶舱的门。但我愣住了,因为没有人,驾驶舱内一个人也没有,无论是活人死人外星人。
    没有找到人的我不禁有些失望。心想既然来了驾驶舱,就随便看看吧。于是我看到了电表和油缸的表——这两个表我还是认识的。飞机的电池是满电,油缸也几乎是满的。我小心翼翼地动了几个开关,结果飞机内的灯“咔”地亮了。这把我吓了一跳,这么寂静的地方忽然有这样的声响,实在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然后我深呼吸,回头看向乘客舱。因为舱门开着,报纸被吹来的风刮得“哗啦哗啦”直响。报纸上的一行字吸引了我。一九三七年?看到这些的我忽然一身冷汗。我仔细抹抹眼,又看了一遍。对,就是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八五年有四十八个春夏秋冬!但一切都和新的一样,
一切……
    就这样,飞机空荡荡的,开着盖的保温瓶上方白气升腾,那种腾起感觉就像幽灵一般。但是阳光从飞机的窗户透了进来,将现实摆在你眼前。没有幽灵在你面前,你所看到的就是这些。但是现实越是摆在面前,却只能感到更加强烈的迷惑。背后,一种薄如蛛丝的东西好似披了上来,冰冷的感觉一下传到心底。
    因为,这架失踪了几近半个世纪的飞机里,仅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想象完这些后,我缓缓睁开眼睛。大脑有些昏沉,意识仿佛还粘在那个世界里。说实话,这简直就像是一部悬疑惊悚的电影嘛!
  “这……是真事?”平时一向活蹦乱跳的枫雨,此时竟然也一脸惊愕地看着莫琳。
  “那些关于未解之谜的书上写的,在网上也能查到。”莫琳平静地答道。
    枫雨一个寒颤。我想,社中所有的社员在此时已然全部领教过莫琳那恐怖的叙述能力了。
  “你说这会不会和外星人有关?”我问。
  “有一些科学家是这么猜测的,也有科学家提出一种叫‘时空异区’的解说。后者的大概意思是说地球上存在许多这样的地方,而进入这样的地方后,时间就会加快或者变慢,空间上也会和原来相差很远。”说道这里,莫琳顿了一下,“不过,这些神秘的东西正是因为现在的人们找不到准确答案才会深深吸引着人们吗?这就是超自然事件有趣的地方吧。”
  “确实,要是知道了答案,说不定就又弄到教科书上来折磨我和枫雨这种差学生了。”我笑着说道。
  “欸~,你们说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外星人啊?”枫雨凑过脑袋来问。
  “应该是有的。”莫琳一听外星人便兴奋了起来,“著名作家三毛也曾多次证明自己在旅行中遇到过UFO(注:全称为unidentified flying object。指不明飞行物。)。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曾亲眼见过外星人。虽然并没有人能够证明外星人真的存在,但我相信它们是存的在的!”
    我看到莫琳越说越起劲,心里不禁为自己擦了把汗。为了避免莫琳主持的“恐怖传说”栏目再次出现,我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
  “你们说,咱们活动室是不是应该装饰一下。现在这样全是桌椅板凳的,感觉特别没有活动室的感觉。”我说。
    虽说是转移话题,但活动室确确实实死板的要命。除却活动室后面堆积而起的像小山般的桌椅,其它地方的中间就像是竖了根旗杆一样,四周空空如也。墙是白的,黑板和地板是黑的。整个教室就是一个纯粹的黑白配!
  “那我有机会的话,就把印第安人的羽毛冠带过来。”莫琳双手一拍,露出的笑容告诉我们她对自己的想法十分满意。
  “莫琳,你要那个印第安人的羽毛干什么?”我不禁问道。因为印第安人何苦非要去弄些羽毛在头上呢?看起来真是没品位……
  “我有个叔叔就在美国定居,偶尔回来就会把一些奇怪的小玩意送给我当作生日礼物。而且印第安人的羽毛冠有着重要的意义,象征着佩戴者的荣耀和地位。”莫琳说道,“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东西一点都没有‘超自然’的感觉。干脆起名就叫‘半夜时分会自己飘起的羽毛’吧!”
    我觉得只要这东西在这里,明昕就决然不会来这里了。
  “那我和家里商量一下,弄台笔记本过来吧。”枫雨像是说着作业本一样把“弄台笔记本”这几个说出来时,我就感到自己本是与世无争的心灵有了仇富的冲动。
  “那么,这台电脑就叫‘午夜时分会自动登上电影网站并下载恐怖片的电脑’吧!”莫琳已然沉浸在创造莫民奇妙的名字这样的兴趣中。
  “莫琳,这台电脑的名字好长啊……”我不禁提醒她。
  “有什么不好的,某些外国名字也很长。再说,当你跟其他社团的人说咱们社团有一台名叫‘午夜时分会自动登上电影网站并下载恐怖片的电脑’时,不觉得自己很有气势吗?“
  “确实呢……”枫雨赞同道。这使我忽然有一种“两个疯子正在教导我如何成为傻子”的感觉。
  “程铭,你也带些东西来吧!”莫琳看着我说道。
  “我?那我就拿昨天明昕送的风铃吧,挂在这里也有美化环境的作用。”说实话,比起什么印第安羽毛和笔记本电脑,我觉得风铃更像是装饰品。
  “风铃啊……”莫琳托着头,看起来就像是在思考,“那么小昕的风铃就叫‘半夜发出声响就会引来冤魂的风铃’吧!”
    此时此刻,我敢说明昕人生上最大的败笔已然出现:给青梅竹马的生日礼物竟然是个半夜召鬼的风铃!
    就这样,如果按这个势头下去,要是学校搞一个“校园七大灵异事件”的调查,我可以很自豪地宣称本社已然包揽全部份额。
  “不知道小昕会带来什么呢?”莫琳说这话时就像是贼在惦记别人家保险柜里的东西一样。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给明昕拿来的东西起名字为好。”我不禁建议道。
  “为什么?”莫琳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因为当你给东西起完名字后,她一定会迅速地、果断地、至死不渝地把那东西扔掉然后从这里一口气逃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去。”
  “我……会注意的。”莫琳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说道。
    你不会还想说,其实加利福尼亚州也会有鬼吧。我心里想。

    起名风波过后,我和莫琳让枫雨弹唱了几首曲子。一开始是纯音乐的《阳だまりにて和む猫》(注:日本FALCOM游戏公司制作的《英雄传说:空之轨迹》的插曲。音乐的中文译名叫《阳光下安静的猫》),后来唱了《那些花儿》和《大城小爱》。我开玩笑让枫雨弹《最后的颤音》,他立马提了个音调对我喊:“怎么可能能弹下来!”
    其实他并非弹不下来,而是他自己弹出的这首曲子从未达到自己想要的水平。
  “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莫琳突然问我和枫雨。
  “只要不说学习上的,什么都行。”枫雨把琴放下,懒洋洋地爬在了桌子上。
    莫琳“呵呵“地笑了起来,右手却握紧了自己衣服的一角。她站了起来,背着我们看向窗外。
  “你们喜欢这所学校吗?”她的话轻盈地就像迎风而飞的蒲公英。
  “当然喜欢了!”枫雨一口断定,“在学校能够见到你们,能在活动室里随便聊天唱歌,怎么也讨厌不了啊!”
  “程铭,你呢?”
  “说不上很喜欢,但也不讨厌。”我细细想了想,“和大多数人一样,感觉就像只是为了度过时间。只不过我们用学习来度过,而其他人用工作来度过。不过,所谓生活不就像是这样,我们如同顺流而下一般,被冲向社会的各个角落吗?”
  “程铭你是这样理解的啊!”莫琳似乎有些惊讶。
  “总之,觉得生活本身就有些无聊吧。”我说。
  “那说明,你还没有找到呼应你内心的事物。”莫琳扭过头来,对我一笑,“从前的我啊,其实是一个特别特别讨厌学校的人。初中时的一些事使我不得不舍去一切去学习。但有时候我会心里发慌,内心中不断地问自己‘你快乐吗’。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自己究竟给自己留下了什么。于是我开始焦急了,甚至有时候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莫琳顿了一下,“但是呢,生活确实就像程铭你说的那样,就像是顺着水流一般。找不到结果的我,只是不停歇地学习,甚至就像是机器一般。”
  “很多人都是如此,”我安慰她,“你不需要为这个而内心纠结。”
  “谢谢,”她对我粲然一笑,“但是呢,在昨天你的生日宴会上,我感觉到自己内心某处被触动一般。那种感觉,就像是年迈的老人有一天挖到了自己幼时与伙伴埋下的被称之为宝物的事物一样。所以我现在对这里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她的话音落后,我和枫雨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任夏季的蝉鸣在活动室内不断重复。没过一会儿,忽然放学铃声大作,窗外离电铃较近的一棵树上的鸟一下子全部飞离了那颗树。
  “我要去吃饭啦!”莫琳精神地一笑,拍了下我和风雨的肩膀。她打开活动室的门,一阵小跑跑下楼去。
  “撒由那拉(さようなら)!”我听到她喊道。我明白这是日语中再见的意思。其实它的意思更接近“永别”,只不过很多没怎么接触过日语的国人不知道,所以有时可以看到国人随便使用这句话的情况。但是莫琳用在这里让我不禁一怔。
  “莫琳真得很厉害呢,”枫雨看起来并没有去吃饭欲望,他懒洋洋地躺在几张拼起来的课桌上,“学习好,知道的知识多,竟然还会日语。真羡慕她的脑袋。”
    枫雨的这句话狠狠地把我砸醒了。虽然我玩过不少日本的游戏,但我凭什么认为自己比莫琳更懂日语呢?一定有什么发生了,我不禁想。昨天宴会后与我的谈话,还将对于她明明很重要的画交予我,而且今天上午在说印第安的羽毛时,她也说的是“有机会的话”。
    我怎么这么蠢!我懊恼地用拳头使劲砸了一次墙壁,然后飞身跳下楼梯,推开放学后拥挤的人群向校门口不断地奔跑。
    如果真有上帝的话,请让我一定追上她!
    我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身影,那美丽的长发。每看到一个相似的身影,我内心深处都会感到一次喜悦,但紧接着却是失望的到来。
    他妈的,给我追上啊,程铭!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我深深谴责着自己。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发现,问清事情的话,或许她内心中的事情就会解决。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事情,但一定有事情,对于莫琳来讲,是根本说不出口的那般严重的事情。
    但我一直跑到校门口,也没有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曾经,我总是在上课时悄悄看向那个面孔,看她左手玩弄着头发,右手仔细地写着题的步骤。偶尔,我会想接近她,专门拿一些很难解决的题去向她请教。所以我肯定不会漏看,因为我就是这样熟悉她啊!
    我呆呆地站在校门口,看着学生们谈笑着走出校门,忽然间不清楚自己应该去向哪里。不知为何,我内心中有着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如同千斤巨石般压在我心底,让我感到如此地呼吸困难。
    她一定会回到学校,下午还有课程,她这样的学生不可能因为某些事情不来啊!我告诉自己。
    但是我内心中的那种感觉却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不会回来了……
       
    我没有吃午饭,独自一人在学校后院的神树下躺了一个中午。我盼望着某个身影的出现,告诉我内心中的感觉全都是假的。但是我却错了。直到下午的上课铃打响,那个叫莫琳的好学生也没有出现在她的座位上。在上课前,我不甘心地走到她的座位旁,在椅子上方挥了下手,动作就像是想用右手拥抱住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碰到,那里就如同我看到那样,一个人也没有。
    我明白,其实我拥抱到了一些东西。虽然那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但我明白那里究竟是什么。因为,我内心中的空虚就是在那时,被我一把拥到了怀里。

7.某人
    事情如我所想,明昕很容易就进入了我的圈套中。她心中的矛盾使她害怕。人们大都害怕未知的未来,何况在她的面前虽然有两个选择,但对于她来讲,结果却几乎只有一个。最终她下定决心,哭泣着做出了决定。看到她哭时,我眼角涩了起来。她就是这般脆弱,如今心中也仅仅只有一个愿望。但在现实面前,不对,是在这个看似温柔的噩梦中,被撕得粉碎。
    虽然我的目的已达成,但我内心不免有些责怪自己。语言此时此刻成为了一张面具。它的上面画着绚丽的花纹,精致的就像是红宝石。只要你戴起它,别人便看不到你真实的容貌,不再清楚真正的“你”究竟是谁。甚至于当自己看到镜中的自己时,心中还是不禁想惊讶地问:你究竟是谁呢?
    世间无数的人都是这样,用某张面具伪装,而迷失了自己。
    想到这时,我会想到莫琳,会想起她故作精神时的那张笑脸。那是张精致的面具。她努力向复制出一个与“平常的自己”相像的面具,将这张面具带在面前。我们看着面具,也许会赞扬她的坚强和成熟,但谁也没有发觉,这只不过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做的伪装。明明已经心痛到泪水在眼后徘徊,却还要装出一副坚强的笑脸。这样的伪装无论做过多少次,持续了多长时间,内心都不可能不会疼痛。
    但这依旧还是好的情况,因为莫琳始终正视着自己的懦弱,并朝向自己认为是美好的方向前进。她并没有忘却自己还戴着面具。
    我长叹一口气,看向这个夏日里那蔚蓝的天空。或许我看到的并非是天空,而是一个世界。
    那么,程铭你呢?

8.程铭
    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漆黑一片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天地万物,仅只有的是黑暗。而我在这里,并非是站着、坐着或者躺着,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引力,所以我就如同悬空一般。
    但是我发觉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看到了莫琳。这里纵然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线,但我还是能够看到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脑子里只有她离去时的那句话。
  “没有什么哦……”她对我微微一笑,“只是一件非常非常令人伤心的事情而已。”
    她虽然笑了,但从她的话里,我就明白任何痛苦都不是能一笑了之的。因为心中的痛苦会在心中幻化成小小的火苗,一点一点燃尽人心中的快乐,满地灰烬。捧起灰烬便是捧起痛苦,将灰烬一一拿起粘在心灵上便是所谓的坚强。所谓坚强,不过是痛苦的化身。所以她的笑只会让我感到胸口更加疼痛。因为我喜欢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我发觉自己有些哽咽,喉咙处积着的泪水,将声音凿得坑坑洼洼。我真的忍不住了,自己害怕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所以我不想再犹豫什么了。
  “其实……其实我一直喜欢着莫琳你!所以不想看到你伤心啊!”自己心中的话就像是涌出一般。
    莫琳看着我,笑了起来,笑容清澈明亮。但她的语气却带着一些遗憾:“但是呢,我与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缓缓举起手,按在了她与我之间的什么东西上。“不止是你,还有小昕和林枫雨同学,都是不可能的。你可以抬起手,摸摸自己的前方。”
    我看着自己面前不远的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但是我发觉自己的手指好像触到了什么硬物。我也像莫琳一样把手按在了自己面前的透明物上,试图寻找着一种途径来碰到莫琳。但是无论我怎么找,我都无法找到这透明物上的边缘或者漏洞。这完完全全就像是一面墙,挡在了我与她之间。
  “明白了吗?”她轻轻地说,声音明显在颤抖,“这就是命运之墙。”
    我突然一下愣住了,心中就像是山石崩塌。所谓的命运之壁为何会在我与她之间。
    当我想要询问莫琳时,忽然一阵强光进入眼帘……
  “你上课睡觉还真是少见啊!”枫雨一脸稀奇地看着我,“现在已经四点多了,走去找萧海去吧!”
  “已经四点了啊……”我一边站起来,一边回忆着刚才做的梦。
  “你脸色好差啊,没事吧?”枫雨摸了摸我额头,“也没有发烧啊。”
枫雨啊,你的世界里难道只有在发烧的时候脸色才会差吗?尽管在这种情况,我心里还是不禁对枫雨吐槽(注:“吐槽”一词是指日本漫才——类似于中国的相声——里的“突っ込み” ,普通话里相当于相声的“捧哏”。闽南语中有“吐槽”一词,所以台湾的翻译都翻成“吐槽”,然后大陆也开始用了。最接近的词是“抬扛”、“掀老底”、“拆台”)。
  “你做梦了,看你还迷迷糊糊的。”枫雨说。
  “嗯,糟糕透顶的梦……”我喃喃地说。
    我尽量是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此时应该做些什么。如果说莫琳没有来学校,那么班主任一定知道什么。
  “枫雨,咱们去找老班吧!”我拍了下他的肩膀。老班是大部分学生对班主任的“爱”称。
    他一愣,瞪大眼睛看着我。“大哥,咱俩这种天天躲老师十万八千里远的人,找他干什么?”
  “你不觉得莫琳下午没来上课很奇怪吗?”我问他。
    谁知道他一副傻笑地挠起了脑袋。“我其实……上课的时候睡了一觉,根本没注意到啊。”他顿了一下,表情变得严肃了一点,“也就是说,莫琳今天下午没来上学吧。今天上午还在学校来着。”
  “而且她还是学习那样刻苦的人。”我说。
  “是啊,不来学校的话大概是生病了吧。咱两人可以去她家看看她。毕竟莫琳也是咱们社团的社长。而且,今天上午还对咱们说了她内心中的一些事。”枫雨说。话说,枫雨的逻辑竟然能使他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
  “枫雨,你好像对莫琳并不是那么反感。毕竟她也是年龄相近的女生啊?”我问。
  “怎么说呢,莫琳给我的感觉有些像你给我的感觉。”枫雨一边挠头一边笑着说。
    我感到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原因是我想到了“夫妻相”这个词。
  “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去找老师问问吧。”我回归最开始的话题,“我总觉得莫琳那里出现了什么事情。”
  “既然这样,咱俩就走吧!”枫雨很有气势地一拍桌子,拉上我就往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班主任是个性格柔和的人,这种事情你只要看他一眼,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任何一个像我或者枫雨的学生,在看到班主任的背影时就确定那个人是班主任一样。
    虽然他性格柔和,办事却不拖拉。有些老好人,却不会一味的老好人。讲课时总是照着课本,偶尔加一些有趣的知识。作为老师的话,他的课确实不错。
    但是,纵然性格柔和,却从没对我和枫雨有放纵的意思。就像这次,我在办公室见到他的时候,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的含义就是:你怎么又抄英语作业!

  “你们知道吗?”班主任在知道我们的来意后,严肃地对我们说,“莫琳现在的父母并非是亲生父母,而是养父母。”
    我听到旁边的枫雨用疑问般地“啊”了一声。“我和林枫雨都没有听过。”
  “也难怪。”班主任叹了口气,“不过事情牵扯到莫琳的家庭隐私,所以我觉得不能告诉你们什么。你们回教室吧。”
    虽然听到老师的逐客令,我还是不愿离开,因为我不服气。怎么可能就用这样一句话就让我接受莫琳离开的事实!无论谁都接受不了吧!
  “老师,莫琳真的不会再来了吗……?”我仿佛确认般地又一次问了班主任这个问题。
  “嗯,”班主任闭上眼点了点头,“转学的手续准备会在近几天办好,所以她不会再回来咱们这个班了……”
    我发觉班主任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莫琳因为学习优秀,平日里一直和班主任的关系很好。莫琳的转学也一定让班主任很伤心吧。
  “但是我觉得莫琳不想离开这个学校!”枫雨忽然大声说。这让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全部看向了这里。
  “她明明上午还说,自己喜欢这所学校,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呢?这里还有她最喜欢的超自然社团,我才不相信她会愿意转校呢!”枫雨吼了起来。我能明白枫雨的感受,因为我也不想失去莫琳。
    我喜欢你……我心里默默地想着莫琳说。
  “老师,能告诉我们情况吗?我们想知道具体情况。”我严肃地看着老师,想让老师明白我们的想法。
  “好吧。”班主任叹了口气,眼神柔和了起来。
  “莫琳在出生时,与另一个孩子不小心弄错了号码,导致两个孩子被抱错。虽然双方的父母报错了孩子,却并不知情。直至大约一年前,莫琳的亲生父母从血型上发现了这件事,从而经过各种调查,知道了真相。他们打听到了当时与他们一样,同样抱错孩子那家人的地址——也就是莫琳养父母的地址。他们想交换回孩子,但是莫琳的养父母却坚决不同意。”班主任顿了一下,“这就是我从莫琳亲生父母那里听来的信息。而就在昨天,莫琳的养父养母却找到我,跟我说要转学。虽然具体原因不太清楚,但是一定和莫琳的亲生父母有关。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嘁!”枫雨一副厌恶的表情,“那我就去跟莫琳的养父养母闹去!不准他们带走莫琳!”
  “别激动,枫雨!”我按住了枫雨的双肩,但是我明白,自己其实也是故作冷静罢了。
    但是枫雨却挣脱开我,对我吼道:“就连程铭你也不在乎莫琳吗?!”
    我愣住了,不清楚究竟该说什么。
    我喜欢莫琳……我的内心挣扎般地说道。但是我不想表现出来,害怕一旦表现出来,自己就会瘫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所以我不想说自己在乎莫琳。
    在乎莫琳这种话,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
    枫雨见我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身跑走了。
  “唉……”班主任伤心地叹了口气,“程铭,莫琳在你眼中是什么样的同学呢?”
  “感觉上是一个埋头苦学的好学生吧。不过我也不太熟悉莫琳,所以感情不能像枫雨那样强烈。”我努力笑着说道。
  “也是呢。作为班主任来讲,虽然会在看到一个苦学的学生时感到高兴,但是,”班主任又叹了一口气,“总感觉莫琳身上好像背负着什么一样。就像程铭你。”
    我内心中感觉沉甸甸的。想起了莫琳一次一次的笑容,想必里面会有许许多多是强作笑容吧。
    就像程铭你……
  “我去找枫雨去了,否则他万一干出什么傻事就不好了。”我对班主任说完这句话,便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但是当走出教学楼的一刻,我却不明白自己应该去哪里了。
  “莫琳……”我喃喃地说着,想着自己在班主任面前说的那句话。
    不过我也不太熟悉莫琳,所以感情不能像枫雨那样强烈。
    不是吗?我从真正开始与莫琳成为朋友,一直到现在也不过几天时间。所以我对莫琳又能又多少感情。不应该有多少感情才对!她只不过是个痴迷于学习和超自然的好学生,和我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不是吗?不是吗?
    不是吗……

    我并没有去找枫雨,也没有按惯例去萧海的酒吧。因为我感觉全身乏力,只想找一个地方睡一觉就好。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向自己的家。或许叫这里说家并不妥当,准确来讲,只是我的房间。因为比起那座屋子,我的房间更能给予我安心的感觉。
    家门口,我看到了他那双饱受折磨的黑皮鞋。纵然他已回家,但是家里还是如无人一般,安静的就像是时间冻结一般。所以当那一阵稀拉的拖鞋声响起时,我甚至觉得屋内还是无人。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到我,眼神中没有一点惊讶,只是用冷漠打量着我,没有问像“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之类的问题。他可以像慈祥的父亲一般,用温和的话语将我劝回学校;他也可以像个对我有深仇大恨的人,用暴力将我逼回学校。
    但是什么都没有,连眼睛射出的视线都不想玷污一般。他很快便走过我身旁。
    这就是我的父亲……
    我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使劲把门拍紧,锁上。于是,我拿出了自己久违的老朋友——PSP。以前就是这样,无论怎样的伤心,只要拿起它,就可以钻进另外一个世界,一切现实中的烦恼烟消云散。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要是自己能进入游戏中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这些东西只会消失在我的记忆中,永不再现。
    不是吗?
    我静静打开了《Fate/stay night》,而在看到“fate”这个词时,我不禁想起了下午梦中那面透明的墙壁。
    命运吗……?

9.莫琳
    学校前的街道上柳絮飘飞,而我不断奔跑,竭尽全力。只要能跑完校门前的街道,即便回头,也不会再看到依依不舍的东西。此时,我想让它们在人生中成为过往云烟。
    所谓命运,是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的事物。这只是它又在我人生中小小开了一个玩笑。
    想起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想的事情。如果一开始我就是被亲生父母养大的,而我又能与它与如今的程铭、明昕和林枫雨成为朋友,是否能够拥有更美好的生活呢?
    我想,一定会有。因为,我还能遇到他们。

    小学的时光总是令人回味。当你拿着肥皂水,把吹泡泡用的小棒在风中挥来挥去,你会为那种美丽而感到开心。这是从你手中创造出的美丽,所以这种快乐是由衷的。纵然成年后我们,却早已对此失去了兴趣。
    那时候的妈妈总是用踏板织机给我做着一件件的衣服裤子。她说那些事情纵然很累,但是做起来却非常高兴,因为是为自己的孩子做衣物。而爸爸则每天下班后,就陪我玩各种游戏。游戏虽然不用像捉迷藏那样规则复杂,也不如现在先进的电子游戏刺激,但是却开心,真正的开心,一旦失去就会“哗啦”哭出来的开心,能真正感受到被关心着的开心。

    我和它的初次见面是在小学三年级。那天虽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但是阳光却好似是被它带入房间一般。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落地窗外,从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它是一只小巧、全身洁白的猫,它的洁白让人感到刺眼。
    我当时惊叹它身上洁如白雪的毛色,便跳下床跑向了它。它虽然看到我接近,却并没有逃走。我伸手顺着它的身体抚摸它身上雪白的颜色。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童话。想到了童话里那个小女孩在雪地里摘草莓(注:这是《格林童话》里《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中的事情)。我幻想有一天它的背上也会长出如红宝石般的草莓,然后自己一个一个摘去的场景。心里感到十分的兴奋。于是我一把把它楼主,跑向客厅里的妈妈那里,对妈妈说:“看啊看啊!”
  “毛色很漂亮呢!”妈妈笑了起来,也称赞起了它的毛色。
  “能不能养到咱们家呢?”我怀着激动的心情问妈妈。
  “可以。”妈妈温柔地说。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它并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我也因此巧合,虽不清楚它的过往,不了解它的未来,却与它成了朋友。以此时此刻为端点,射出一条线,向未来驶去。而我本以为,在未来是不会有终点,而这条线,始终只会是一条无限长的射线。
    这就是当时还稚气的我心中所想的。在今天看来,确实幼稚。因为生命总有生死,命运总有意外,随便一些事情,就可能将终点设置在不远处。所以,总有终点,总有悲伤。
    但我认为,人们不会因为结局悲伤而放弃追寻幸福的轨迹。只有将悲伤的可能性也一并揽入怀中,才能体会到幸福的滋味。为此,我从不后悔。

    不久后,妈妈在知道它是母猫后,提议给它起一个名字。我想了想,便决定叫它“雪莓”。

    当时的我对于这件事有着相当大的热情。会跑到邻居家听邻居家的大哥哥讲养猫需要注意的事情,会拖着父母去买猫粮,会在放学后一路跑回家拿毛线团配它玩,会在午间休息时陪它一起享受午日的阳光。时光的流逝,简单而快乐。
    直至初中,我才窥探的父母的变化。孩子们的眼睛虽然能看到许多事物,却用他们自己的理解方式来诠释这个世界。好,便是没有一点坏,纯净地像是他们的眼神。据说小孩纯净的眼睛可以看到灵魂,这便是与大人们眼里世界相差最大的地方。
    我的耳中开始充满了他们的争吵,争吵声就像是一个个杀手,将相互的信任逼至墙角,一刀刀将信任砍碎。为了开支,为了工作,为了名誉,为了死去的爱情,争吵声笼罩着整间屋子。我只能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当天的作业却无法动手。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十点的钟声一过,我便装作不理会他们的争吵,洗漱完后裹紧被子努力进入梦乡。
    我完全不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认为,事情终究会有好转的一天。仅此而已。
  “这样很傻吧……”当时的我抱起“雪莓”说,但话音刚落,嘴里便有了咸涩的味道。
    初二时,我很偶然地知道了自己的血型。那件偶然的事情虽无法记起,但结果却死死刻在脑中,无法忘怀。像大多数学生一样,我清楚地知道父母的血型,而我也知道两个A型血的家长是不会有一个B型血的孩子的。得知这个结果的我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认为这会打乱生活。因为我觉得,“亲生”有时候可以只是个词语,只要我现在所在的家庭继续幸福,便足够了。
    我始终这么认为。
    然而,命运的墙壁总会变化模样,执着地挡在我前行的路上。家里的一切都不像我想的那般乐观。父母的关系不断地恶化,将我对家庭幸福的憧憬击得粉碎。曾经家人的笑容,都像去年的树叶一般,不知已经飘到了何处,又在那里被葬在土中。
    于是,当我在“雪莓”身上发现第一处伤时,我虽愤怒不已,但却没有一丝的惊讶包含在里面。而当我向父母质问时,得到的也只是他们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过一只猫而已,死了再给你买……
    对,对于他们来讲,不过一只猫而已……
    面对着竟然说出日次过分的话的父母,我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所在的世界被某个可恶的巫师悄悄地偷走了。但偷去的世界并非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巫师还是疏漏了某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只有当我抱起“雪莓”的时候,才能抵达那个美好的地方。
    但是,曾经的家究竟去了哪里?以往的幸福被什么带走了?
    我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这时,面前的“雪莓”总会伸出它的肉垫,像是安慰我一般地放在我鼻子上。我会感觉全身一下变得暖和起来,从而破涕为笑。
  “对呀……不该哭的。”我揉揉眼睛说。

    然而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我开始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中,我站在一个无比黑暗的宇宙里,而面前是一道无形的墙壁。墙壁的那面,有一束柔和似水的光芒,光芒中的我正和父母一起玩耍,每个人的脸上无一不挂着笑容。而我却在墙壁的另一侧,呆呆地看着光芒中的世界,微笑着哭泣。
    我在那一瞬,明白了墙壁的意义。
    这便是命运。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前进,我眼中的世界竟好像渐渐暗淡了起来。似乎无数蓝色冰晶像空气一般扩散至世界的每个角落。整个世界都冰封住了。
    初二的期末考试失利了,分数惨不忍睹,却于我合情合理。班主任大发脾气地把父母叫来破口大骂,父母什么也不说地听着。他们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强迫自己压低腰,直至人类口中的噪音终于演化成自己心中的怒火。
    噩梦便是这样到来了。它从来都是这样,无声无息。
  “考成这样,你还有脸跟猫玩!呸!竟然养了你这个贱种!”父亲把所有试卷全部在面前撕得粉碎,“把猫给我扔了!以后看你还敢考成这样!”
    对啊,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称他为父亲了呢?
  “不是‘雪莓’的错,不能怪它!是我自己学习不好,所以不要扔它!”我喊着这些话,心里却感觉越来越无力。这些话也似掉进了无底洞一般,平息不了父亲的愤怒,也拯救不了我的命运。
    它是我们的家人啊!我想对父母喊出这句话。但是,会有用吗……
  “考成这样还有脸说这个!给我滚回自己房间里反省去!”父亲怒目瞪着我,让我不敢再说什么。眼泪早已把双眼模糊,世界尽是酸涩痛苦。我牙一咬,抱起“雪莓”不顾一切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死死锁上了。我抱着“雪莓”钻进被子里,只听见砸门声“咚咚咚”噩梦般地响着。

    一切一切,都是以这天晚上为分界线,将生活像磁铁一般分的红是红,蓝是蓝。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雪莓”的身影。那天之后,我也学会了用时间来冲淡痛苦。虽然有时候会回忆起“雪莓”的一切,回忆起年幼时幸福的时光,但是却有种不真实感一直萦绕着这些记忆。看着如今的父母,我会问自己,我真的经历过那样幸福的事情吗?
    也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对父母说过真心话,因为在那个夜晚,我将自己的房门死死地锁上了。

    后来的我,开始了效率高但却机械化的学习生活。我心中总觉得,如果我的学习成绩优秀了,家就会变回曾经的家。这便是我学习的动力。我和朋友断绝了来往,狠心用自己所有的闲暇时间来学习。当掌握了一定技巧后,初中的课程变得十分简单,而我的付出使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进入了镇内最好的高中。
    父母确实如我所想的那样,对我变得温和起来。在我面前,他们两人总是笑嘻嘻的,出门后也会在其他家长面前炫耀我的成绩。这使我在一段时间内认为自己回到了曾经,知道一次偶然从父母卧室门前经过时,才明白往事云烟一去不返。我离开了他们的卧室门前,只留下门内的吵闹。
    我依旧保持着自己疯狂学习的习惯,因为我觉得,哪怕美好只是镜花水月,我也想一心一意地保护。我把自己训练得像个机器,将目标定为北京大学。对别人来讲,我考入名牌大学就是最自然的事情。我也在潜移默化下,相信了这所谓最自然的事情。
    有人问我,考上北大后呢?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不清楚。

    一次偶然让我知晓了后院的那颗神树。我从没想到在这个校园内竟然还有这样美丽动人的传说。为此,我放弃了午休的那段时间,专门翻过后院的铁门跑到了神树前。当时正值秋天,树上的叶子灿黄如金。
    从那次之后,除了冬天下雪,否则每次午休我都会跑到那里。我感觉神树给我带来了一种平静,让我发觉到了自己内心还存在着。而在任何其他地方的我,都戴着面具,为的便是保护真正的自己。
    然后我结交到了明昕、程铭、林枫雨和萧海这样的朋友。他们让真正的我并非是孤独的,也并非是无地方安置的。他们几个虽然会开着毫无边际的玩笑,但是对话之间毫无缝隙,让我在一开始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我羡慕他们,想要加入他们。因为幸福哪怕只停留一秒,也是幸福。
    我无法让幸福停留的更久。虽然我想让它停留,但我却无发抗拒命运。
    一个星期前,我的亲生父母带着一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找到了我的养父母。我的亲生父母真的十分爱我,而我也清楚这份爱是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但是血缘关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当我看到亲生父母身旁的那个孩子时,我便已经知道了答案。她的眼神透出了茫然和黯淡。
    我的亲生父母想要那个孩子和我回到原本的家庭里,但这样的要求却被我的养父母坚决否决了。我的养父母显得十分害怕,因为他们不想失去我。一方面为了这个幻象般的家庭,另一方面则为了荣耀。
  “瞧,我家教出的孩子竟然上北大了!”
    我知道父亲在心中一直藏着这句话,想让这句话在适当的时刻欢快地跳出喉咙。而我却意识到,自己渐渐成为了一个工具,为的只是这句话的存在。
    家是为了什么?我不禁自问。是为了能丰衣足食吗?是为了能好好学习吗?是为了让孩子安稳度过成人前的每一天吗?是为了成为一种可以让父母炫耀的工具吗?
    不是……不是……绝不是!
    但纵然心中不停呐喊,于现实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作用。该来的总是会来。在老家一向多病的爷爷得知此事后,身体却莫名其妙地硬朗起来。他坚决要将我带回老家,而父母也私下说,大概是为了躲避我的亲生父母。
    但这是为了什么!
    由于父亲在曾经的家庭中很没有地位,他很快便同意了爷爷的要求。只有我苦苦相求,请再给我几天时间!
    就这么几天……

    这段时间里,我从某个同学那里听到了一种说法。任何一种强烈的思念都会转化为一股能量,这股能量会作用于这个世界,从而产生不可思议的事件。虽然这种说法很像是某些小说里的剧情,但我却希望它存在。我想,我心中对“雪莓”,对曾经那一切美好而产生的思念都会变成这样的能量。或许某天,我会再与“雪莓”相遇,再一次,有一个幸福的家。
    想当初,我就是这样喜欢上了“超自然事件”,因为它永远会给你一层想象的空间,至少,也能给人一丝希望。

10.萧海
    叼着廉价烟靠在墙边,温热透过滤嘴钻进了喉咙里,感觉是那么惬意。这能使我放松下来。我望着程铭家的防盗门,感觉脑中被什么东西搞得滞塞。我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对于我来讲,没有任何记忆能比这件事还要清晰。
    我曾发誓不再来这个地方。但如今,却好像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究竟应该怎样才能让他打起精神来呢?”我自言自语道。
    昨天下午,只有林枫雨一个人到了我的店里。当时的我正在为酒店赤字烦恼。但林枫雨小朋友还是在这种时候打扰我,告诉我一个比赤字更郁闷的事。
  “喂,萧海。”林枫雨没有像以前那样拍我的肩膀,反而低下了头,“我该怎么办?”
    我愣住了。一个毫无缘由劈头就来的问题,哪怕是菩提老祖也没法回答吧。没法,就先找比较有可能的事情问问吧。
  “你和程铭闹别扭了?”我猜测道。
  “嗯,和他有关系。”林枫雨眼神中透出了悲伤,这对于他来讲真的很少见,“你觉得程铭他到底关心不关心莫琳啊。”
    我笑了。“我觉得这种问题完全没有必要问吧。”我顿了一下,“莫琳那里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皱起了眉头,看来他完全没有理会我的问题,“我为什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他既然喜欢莫琳,他不会不管这件事啊!”
  “这件事?”我盯着他紧握的双拳,把柜台上的玻璃杯小心地拿到了木柜上。
  “当他今天知道莫琳以后再也来不了学校的时候,竟然一点都没反应。!”他如我所料地锤了下面前的柜台。柜台时大理石的,所以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程铭只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真正的情感。”我顿了一下,“而且你说莫琳的那件事是什么?”
    于是他把他所知道的所有情况全部告诉了我。这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能想到程铭此时一定在心灰意冷地回忆着这几天所有的事情。
  “你能确认一下莫琳是否愿意离开这里吗?”我谨慎提议道,“如果咱们想要有所行动,就必须有一个正当点的理由。”
  “但是怎么联系莫琳呢?”他问。
  “一般女生都会互相留下自己电话号码的。老师那里也一定会有莫琳家里的电话。当然如果是家长接电话,就装作是莫琳的朋友,请教数学题就行了。”
  “明白了!”他向我不伦不类地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跑出了店外。我望着枫雨的背景,不禁问自己为何要帮他们。或者说,为什么要帮他们中的那个人。
    为了偿还吗……
    我自嘲般地笑了下,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闭上了双眼。

  “你喜欢这里吗?”她指了指身旁的那棵老树,微笑着问我。风的精灵轻轻拂起她的长发。此时的她就像童话里的公主。
  “嗯!”我使劲地点头。
  “那以后这里就是姐姐我和你的秘密基地啦!”她双手叉腰,依旧笑着。
  “大姐姐,你的名字叫什么?”年幼的我抬头看着她那美丽的脸颊。
  “宁无绯。‘无’是没有的意思,‘绯’是红色。”她拿起一块石子,在柔软的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宁无绯……

  “喂,萧海!”一个突兀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枫雨使劲摇了摇我,疑惑地看着我。“没事吧?”
  “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我叹了口气。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记忆还是那般清晰。不可思议。
  “莫琳那边……确实不愿意离开这里。但是她说,”林枫雨的目光突然游移了起来,“她说,这是命运。”
  “命运啊……”我使劲吸了口烟,“但是有的时候,命运只是人逃避困难的一种说法。按这种说法,如果一个人选择反抗也会成为命运。所以一个人的命运或许对于世界来讲是固定的,但对于一个人来讲,却是由自己的选择与别人的选择组成。”我掐灭了烟,顿了顿,“又不是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不可挽回的事,总会有些办法的。”
    如果一个人认为一件事是命运,则代表他或她在某一瞬间感到自己对现实的无力。
  “如果我能做什么的话,一定会全力去做的!”林枫雨的眼神十分坚定。这份坚定让我惊讶。
  “我事先生命,如果要去改变的话,成功的可能肯定不是百分百的。而且现在资金不足。”
  “资金的话,我这里能提供一千。”林枫雨口出惊人。我不禁怀疑,是不是中国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有完全进入“小康”行列。
  “我觉得,如果能让程铭回来的话,或许他能想出什么方法。”我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程铭的某些能力比你想的要厉害得多。”
  “那我现在就去联系他!”
    我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他现在情绪估计相当低迷,这种时候无论跟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要让他静一静。不如你看看他明天上午是否上学,没有上学的话,就用手机通知我一声。”
  “Yes,sir!”不伦不类的军礼又一次出现了。

    于是,我便在知晓程铭没去上学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不管怎样,现在让他打起精神的最好方法便是找到解决事端的途径。但是我明白,他本人确实解决事端的核心人物,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觉。当人被悲伤蒙蔽双眼时,解决事端的方法往往只有逃避。
    但对于他来讲,逃避只是一种习惯,拥有那种天赋的他本不该这样。可以说他善于计划一件事情,计划虽不至于天衣无缝,但在经过少量修改后,不出大意外的情况总能达成目标。这是大部分人办不到的。
    这便是我找他的理由。但实际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这次事件的解决,而是让他去正视这件事情。躲在房间里,悄悄等着时间逝去,终究只是逃避的方法。
    决定了此事的我,终于在房门上轻轻敲了敲一直等待着我的防盗门。我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到听起来沉稳的情况,对着门说:“程铭,我是萧海。”

11.林枫雨
    上午程铭和莫琳都没有来,明昕也一脸担心的样子。她每天早上都会去程铭那里,想必从那时程铭的表现中知道了什么吧。
    程铭与莫琳的不在,让我觉得整个校园都失去了我存在的意义。所以我去了萧海的酒吧,萧海虽然不在,但是他会把酒吧委托给乐队的姐姐来管理。但是纵然进了酒吧,看着熟悉的一切,甚至连一些客人都能很快认出,但是却还是感到莫名其妙地陌生感,就好像这里不是这里。
    失去老师时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无助,就好像要跌落深渊一般,但是内心拼命低想去抓住悬崖的一角。头有些晕,感觉什么堵在里面,疼痛中带着麻麻的感觉。但是我知道自己还抓着悬崖的那一角,那是一丝希望,是在沙漠中寻到的月亮湾。因此,我才在到了这里,等待着萧海回来。
    我想着程铭。我听明昕说过他家里的事情,那是一个从不爱他的老爸。我不知道被家人抛弃是什么感觉,因为我像是抛弃家人的那一方。但是如果一家人真的能够和和睦睦,能够互相理解互相的想法,不是自私地只为着自己活着的话,那么,有一个家庭该多好。

  “哦,枫雨在想什么啊?”
  “我想学吉他。”
  “吉他啊,但是那个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

    如果这个时候,不要说出下面“也会耽误学习的”这句话。不就好了吗?

  “但是我想学!”
  “那就努力去学吧!妈妈支持你!”

    但是就是因为多了那句话,一切都好像变了。

  “但是我想学!”
  “初中生应该以学习为主,吉他什么的都是没用的东西。乖,枫雨,要听妈妈的话。”
  “那么,妈妈。吉他为什么没有用呢?”
    我的声音应该听起来很冰冷吧,在那个时候。母亲默不作声了,不知道怎样来回答我。

    吉他为什么就没有用呢……?
    是对于你来讲没有用吧!对于你的生活来讲,吉他一无是处吧!对于你的面子来讲,吉他一定不能和好成绩相比吧!对于你的收入来讲,吉他毫不入眼吧!
    但是对我来讲,不是这样……
    我对吉他有着回忆,有着憧憬。也许你们会觉得这种憧憬是错的,是难以实现的。那么我想告诉你,我不想为了自己的生活简单而活着,我要的是其他的东西,而不是大脑一动不动地过着被安排的生活!我想自己思考未来,思考梦想,思考生活为何物。我选择吉他是偶然的,但是这次偶然将我内心中的火点燃了。
    但是……
  “只要你毕业找上工作,妈妈就放心了。”
    我明白,她爱我。但是我却知道,这种爱究竟为了什么。除却我生活的平稳,另一方面,她也会因为这样而放下心来。
  “什么工作?”
    我问。
  “让你爸爸在他的公司里给你找个职务,然后你子承父业。将来你可是当大老板的命哦!”
    对啊,这是别人都在憧憬的职业。有着大笔大笔的收入,在镇内也是要雨得雨。我暗暗对自己说着这些。为什么得到这些,我的内心却依旧像是空的。
    我眼前浮现老师爱抚着自己吉他时的场景。满足的目光,温柔的笑容,我知道那时的她内心充满幸福。所以,我也想得到幸福。所以,我选择了吉他。
    什么大公司的老板,什么大把的金钱,对于我来讲这些究竟算什么!根本无法填补我内心中的空缺!
    我想到了莫琳。脑子里浮现出她在程铭生日上当作礼物的那幅画,耳朵中好像听到她昨天上午说的那些话。最后,还有她说的那句。
  “这是命运。”我不禁说出了这句话。对于她来讲,命运究竟是什么呢?

    下午,萧海成功地把程铭带到了酒吧里。看程铭的样子,总觉得他就和昨天下午没有多大差别。仔细想来,他连他父亲的事情也没有向我提起过。准确来讲,他的心事几乎没和我说过。
  “你已经来了啊!”萧海朝我一笑。我想,他的意思是大功告成吧。
  “不过,程铭还真是想了个大东西啊。”他又接着说道,“说不定会像警探片一样刺激呢!”
  “那就说说看吧!”我使劲拍了下萧海的肩膀。

12.莫琳&林枫雨
    漆黑无边的世界,孤独和悲伤会从四处渗入我心里。想逃脱,一头钻进光芒和幸福之中,但是伸手却只能触到一堵冰冷的墙。
    我早已习惯了这样冰冷绝望的梦。但却习惯不了这梦里的冰冷绝望。如今习惯不了,以后也不会。只是我找不到通向幸福的路,那是从最初来到这里时,我就想要寻找的钥匙,来打破这沉重的黑暗。
    但是我却至今寻不到这把钥匙。我无数次地摸着墙壁,无尽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走到双腿发软,气喘连连,然后一下跪在那里,哭着从梦中醒来。反反复复,我心里明白这大概是一堵无限大的墙,但却不放弃一丝丝希望,仍旧寻着通往对面光芒的路。只要墙上有一小处缺口,也会成为我的动力。
    但我却从未发现过哪怕小小的一个凹口……

    莫琳……
    我猛然抬头,怀疑自己的耳朵。我好似听到什么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莫琳……
    确确实实,在黑暗里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轻柔如风,缠绵耳中。静谧的此处,那种声音就像是渗入了空气中一般。空气就是声音,四面八方,让我无从判断声音的方向。
    还记得……过去吗……
    过去?我不禁回忆,想起曾经的那个家。爸爸、妈妈、我和雪莓,感觉是那样亲切幸福。只要闭上眼,我就想将当时的画面拉到面前。
    我只想……
    我忽然感到一股冷意从背后传来,急忙扭过头去……

    我一瞬间醒了,但是那个梦好似还隐约地黏着在大脑里。那个声音在脑中反反复复重放了许多遍,让我感到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翻身下床,在看到自己书包的一瞬,猛然意识到今天下午就要离开这里了。眼睛不知怎么了,一下就流出了泪。我屏住呼吸,努力不让泪再流出。然后我望了望自己熟悉的房间,不知道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看了看被泪水润湿了的手,想到泪水终究会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件事也会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这悲伤,从此成为全世界仅属于我的,一个女孩的悲伤。

    吃早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碗筷相碰的“叮当”响声。我想着程铭他们,想到他们昨天下午莫名其妙发来的一些短信。短信内容询问了我许许多多的东西,最后发来一段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明天等着我们去救你吧!”寄信人是林枫雨。
    我心里小声重复着他的话。
    我心中抱着感激,却对此并未有太大希望。命运之墙不会那么轻易被推翻。如果要说服我的父母,让他们与我的亲生父母见面,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我只期望程铭能遵守那个约定,好好保存那个盒子,如果还能见面的话,就将它再次交到我的手上。
    整个上午我都把自己乖在屋内,没有人敲门来问我什么。因为当他们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时候,我就与他们之间徒然升起一堵陌生。但无论怎样,他们在我心中始终都是养育我十几年的亲人,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人们总会被这种观点所拘束,而真正的感情却消失殆尽、无迹可寻了。
    我想起父亲曾经说过自己的梦想,是当一名飞行员,最后因为身体素质不行而放弃了。每当提起此时,他都会说人的梦想往往都会被现实逼得无处可逃,他和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人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甚至可以说,那些根本就不是梦想,而是妄想,幻想。所以,破灭了也很正常。我相信,命运之壁也曾在他的面前,而穿越不了命运那堵墙的他,最终适应了墙这边的生活。
    人生里终究有一些你永远不可能走上的路。

    没有吃午饭的胃口,但是也要装作没事地往胃里塞。吃完饭后,天气便阴了。只要开开窗户,那股将要大雨倾盆的气息便能从天空流入到我的房间里。空气沉重,哪里都是无处可逃的沉闷,连柳丝也放弃了摆动。母亲在出门前细心梳理我的长发,然后待一切就绪,道别此处。
    还愿再见,我心中轻语。
    从楼道里的窗外看去,同一个院里的人几乎都不见踪影。不过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午睡。想必院内也不会太热闹。
    不过这样就好,如同无声无息般地消失。
    但是楼门口,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班主任。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一次将那个把我反复刺痛的高中的回忆,引到视线内。但我不能哭,一旦哭就在这里输了。一旦哭出来,这个貌似和平的家又会充满哀伤的气息。我只能压下悲伤。
  “老师?”我装作无事地看向他。
    老师朝我点了下头,便转身看向我的父母:“您们是莫琳的父母吧。”
    父亲曾经见过班主任,所以直接上前问:“老师您是来送莫琳的吗?”
  “恩,差不多吧。我从一些学生那里了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老师顿了一下,“但是为什么非要让莫琳转学呢?莫琳她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吧。”
    当我听到“一些学生”时,心里一颤。想必告诉老师情况的人就是程铭他们吧。想到他们也想让我留在这里,我的眼睛开始发涩。但我并非想哭,而是像欢天喜地般地笑起来。
    是啊,如果能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渐渐变回曾经的那个我吧。明明喜欢做这做那的,却安静地坐着;明明喜欢玩耍却要不停地学习。这些年来的我已不再是自己,所以也丝毫感受不到幸福。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追求曾经的美好,却连自己也抛弃了。
    但曾经的美好对于现在的我来讲,真的能给予我幸福吗?不行,肯定不行
    我终于明白,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一切都如曾经般美好,而是我真正地快乐幸福着。

    但是,父亲是绝不会同意我的。他非常封建,但在家族中却没有位置。平时就没有主见的他,只要爷爷随便一句,便会服从。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转学是我爸,也就是莫琳爷爷的意思。”父亲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所以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为什么这种无理的话你们也会听!你们好歹也是莫琳的监护人,怎么能这样无视她的想法呢?”老师大声向父亲询问。
  “我有什么办法,我爸以前就那个样!”父亲突然扭过头对老师大吼,“而且我们夫妇俩从开始工作到现在,一丝值得炫耀的东西都没有。认识的人里有钱有势的不少,有特长的人也不少,我们家站在别人面前你知道有多自卑吗!我家好不容易有个让我们觉得荣耀的孩子,但是忽然一下就出现两个陌生人来讲我们一生里唯一的最优秀的成果抢走。为什么我们偏偏要遭到老天这样对待?你能告诉我吗?!”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来。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却在这里让他们的人生又填上一层悲哀。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和程铭在一旁看着班主任和莫琳父母的对话。我们躲在小区内的广告版后,早已在此埋伏多时。
    虽然程铭的计划看起来十分令人激动,但却需要一定的人力资源和财力。在我们向莫琳打听了一些情况后,明白这个计划可以实施。于是萧海立马打电话联系了一些朋友——他们大都是酒吧的常客。
    今天我们埋伏在这里,则与计划有关。而班主任的到来,也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莫琳养父母与班主任的对话,我也听到了。我不禁想,曾经的自己是否为了梦想,而忘却了父母的人生与他们的感受。但我不能深想,一想就会头痛。
    我咬咬牙,不管这种感受。因为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没工夫思考这些多余的东西。


    老师表情复杂地站在那里,不清楚该说什么。但不说什么肯定什么也无法挽回,所以他选择了说话。
    但我不想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那……那么,你们也知道,我们学校是全镇最好的学校。我敢说附近县里甚至是市里的教学质量也比不上我们。我记得莫琳同学想要考上北京大学吧。难道你们不理会莫琳同学的梦想吗?”老师面带紧张地说。我觉得他明白,这些话什么作用都不会有的。
  “梦想……”父亲抬头看向天空,“梦想那种东西反正往往都是以失败告终,又为何要去在意孩子的感受呢?做父母的只要让孩子找上好工作,有个好对象,能让孩子好好活下去不就行了……”父亲抿起嘴,声音开始颤抖,“梦想这种东西要是一开始不存在就好了,最起码不至于失望!”
    忽然一个身影……


    拳头有些痛,打在那个人脸上感觉还没消退。
    我感到内心狂风暴雨,好像潜在体内的疯狂一下爆发了出来。所以,我才会想要竭尽全力打那个人一拳。虽然结结实实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个人脸上,但内心的怒火还在燃烧,马上就要像火山爆发一样从体内喷出。

  “梦想这种东西要是一开始没有就好了,最起码不至于失望!”

    这就是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说出来的。
  “我们的梦想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我能感到声音通过气管时,那种差一些就会撕裂气管的感觉。
    雷声,雨滴,好像有,也好像没有。我只是盯着那个猎物,看着那家伙紧紧捂着脸,凶狠地盯着我。
  “我们明明在为梦想一步步地奋斗,在一点点地接近目标。白天会想着自己得到梦想后的一幕幕而笑,晚上也会做梦梦到所有关于梦想的一切。我们用梦想来做人生的路标,一步步走出自己的人生,但作为大人,作为我们的父母,为何会阻碍我们!我不明白,不明白!!!”
    我想起了老师的曾经。老师曾天天想要有个人拿吉他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想着自己的工作可以弹着自己喜欢的曲子。但是总会出现阻碍她实现梦想的人,而最开始,便是她的父母。
  “或许你们曾经的梦想破碎了,你们会不是想起它破碎时自己内心中的痛苦。但是纵然自己的梦碎了,但是别人还有梦,为什么你们还要去毁掉你们孩子的梦呢?这样好玩吗?特别有成就感吗?心里就能被安慰吗?”
    我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总会有人因为梦想破碎而伤心。但是我明白,大部分情况都是别人在阻止那个人,从各种方面。如果看到别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会想对方在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样会不会就不在敷衍别人了呢?
    而且最理解孩子的,不就应该是孩子的父母吗?!
  “你们这些毁掉孩子梦想的家伙,都他妈的是混蛋!混蛋——!!!”


    这句话,伴着雨声。或许悲哀,但是却将我内心中的面具击碎了一样。
    明明想的只要再伪装一小会儿,就可以离开这里。以后,只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痛苦几场,便可以变成这件事的结局。
    但是我再也忍不住了,内心中的河流决堤,疯狂地涌出。无论我怎样忍住,却都只是无用功。
  “呵呵……”我嘴里漏出了笑声,“我怎么……哭了……?”
    不知躲在哪里的成名也跑了出来,他慌张地挡在林枫雨同学面前。
  “枫雨,冷静点!不能冲动啊!”
    老师也抱住了激动的父亲,父亲使劲挣扎,嘴里无尽地骂着林枫雨同学。母亲这时见情况不妙,也赶忙下车拉架。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一声冷笑。冷笑的源头是出租车司机。他虽然戴着不小的墨镜,但我还是认出了他。短短的络腮胡,敏锐的眼神,微微凸起的鼻梁。是萧海!
  “萧海!”我惊讶地说。
  “嘿……”他又笑了一声,但这次不是冷笑,“要走了哦,公主殿下。”


    我知道车越走越远,因为所有人都看着车远去。我知道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但是我没有遵守计划。本应该的是我和程铭两人吸引莫琳父母的注意力,但是我却激动地冲了出来。
    但是我不后悔。直到现在,我都想照莫琳养父的脸再来一拳。
    但是我却被他打中了。那些人注意车的时候,莫琳的养父挣脱了老班的束缚。他绕过我面前的程铭,一拳照我的脸打了上来。脑子“嗡”的一声,感觉天昏地暗。
  “小子,是你做的,是不是?竟然把莫琳抢走!”他又看向程铭,“还有你,你肯定也有关系。”
    不行,不能让他打程铭。
    我不顾头的疼痛,尽力站了起来。又向那家伙的脸打了一拳。
  “你个混蛋!”我吼道。
    那家伙也站了起来,不过又被班主任抱住了。但是我看到了那家伙的眼神,那种不服气的感觉。但我也听到了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我用眼角瞥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走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长着胡须的年轻人问。但是我看到了那家伙凶狠的眼神,他此时根本不管这个陌生人,还在怒视着我。
  “啊~~~~~!!!”他大吼一声,挣脱了班主任的束缚。向我冲来。
  “喂!”那个陌生人立马挡在那家伙面前,“别激动!”
  “一边去!”他一把推开那个陌生人。他冲了过来,我没有躲的意思。只是握着拳,喘着气,看着他的脸。
    真想再给他一拳,我就是这样想的。
    依旧是“嗡”的一声,好像被他打中了下巴。我感觉大脑忽然一阵晕眩,倒在了地上。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雨点打在脸上,有点痛。

    我慢慢闭上眼,耳朵里唯只剩下一个声音。
  “打搅一下,我是警察。”

    心里的什么东西忽然间就消失了,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然后我哭了。因为张着嘴,雨落进了嘴里。但是我依旧一边哭,一边大喊着。我的喊声就好像会撕裂我的心一般。
  “枫雨,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隐约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13.程铭
  “他睡着了。”萧海看着躺在床上的枫雨,小声对我们说。
    我看着枫雨那筋疲力尽后的面容,从中看到了他曾经的泪水,看到了他哭嚎时变形的脸上,那些浮现在扭曲形成的皱纹上的愤怒,看到了他内心中一次次的挣扎与绝望。我想我哭了,只是眼泪并没有滑下脸颊,而是一滴滴地流入心中。
    虽然枫雨的举动破坏了原先的计划,但我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何况莫琳已经被萧海带到了这里,计划可以说是成功的。

    我的计划是这样。
    首先先确定莫琳是否有接送的车辆。这个问题我们从莫琳那里得到的答案是没有。那么他们必定会选择公交车或者出租车来赶往市内的车站。因为去的是一家人出行(这是我们从莫琳那里得知的),且车站离他们家有相当一段距离,所以公交车的可能性会大大减少。所以我们事先联系了几个常来酒吧喝酒的出租车司机,交予他们一定的押金,让他们中午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家属院的门口停着或者来回转。对于恰巧登上其他出租车的可能,我个人觉得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一旦看到在路边“恰好”停着的空出租车时,你的视线内是否还会注意有其他的出租车呢?
    而一旦让莫琳进入了我们安排的车内,我和枫雨就会出来找碴。对于车内的人我们可以考虑强行拉出来(这点可能有些对不起莫琳),这就会使出租车上只有莫琳一个人。那么只要出租车司机一下开走车就可以了,他们绝不会想到这一点。
    而开走的出租车一定会使莫琳的父母愤怒。这时如果他们想到我们的举止,一定会认为我们与这件事有关。所以就会责问我们,甚至会用暴力。最差的情况,也会找警察。而此时,萧海的那个警察朋友就会出现(正好是中午休息的时间,所以一般不会影响他工作)。他们将事情交给警察,就是把事情的主动权交到了我们手上。而莫琳父母对我们的暴力,也会让事情更倾向于我们这边。

    莫琳在知道整件事的情况后,决定去见她的祖父一面。她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祖父,并且努力说服他。
  “那你亲生父母那边呢?”萧海问。
    莫琳抿了抿嘴,说:“我希望自己可以留在这个学校里,所以想自己暂住在养父母的家里。等到大学毕业后,再回到他们身边。”
    这些就是莫琳现在的想法,做出的决定使得两方都需要有退让。莫琳的亲生父母那里大概可以接受这个意见,但是莫琳的养父母呢?
    我不清楚答案。

    在萧海这里吃完晚饭,我和莫琳登上了酒吧的屋顶。屋顶上是夏日惯有的闷热。我从屋顶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徒然产生一种茫然。街道上的并非只是一个个人,而是一个个人生。或许现在他们在笑着,但都会有哭的时候,都会有觉得悲伤的时候。那么此时再把自己放入,又不知会产生多少的矛盾。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举动,就会间接导致一个人悲痛欲绝。
    这不是很讽刺吗?我明明在为自己追求着幸福。
  “程铭,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莫琳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我,而与我一样,盯着茫茫人海,“你说我是不是让我的养父母伤心了呢?”
    我觉得她和我想的一样。
  “你说我追求自己的梦想,是错的吗?”她问我。
  “但是,我觉得追求自己梦想的同时,却不应该干涉别人的自由。”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深沉的声音。不用说,是萧海。
  “如果有个人的梦想是杀掉一万个人,那么你觉得这个人的梦想究竟妨碍了多少人去追求自己的梦。”萧海笑着说,他身后是那个今天帮助我们的警察,“当然,杀人狂也许会说,人连命都没了,好要什么梦想。对于这样的话,我没办法。”
  “话说,”萧海一下就把表情弄得很严肃,“你们小两口在这里谈什么呢?”
  “才不是什么小两口呢!”我和莫琳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我慌张地看向莫琳,发现她也在看我。但是在我和她目光接上的一瞬,她“唰”地扭转了头。
    死萧海,说这个干什么。我心里抱怨。
  “不捉弄你俩了,给你们介绍个人。”萧海大笑,“明天我想让他陪你去见你的爷爷。”
    萧海身后的男人像是要让别人注目一般,向前走出一步。他上身穿着蓝白格衬衫,裤子是黑色西服裤,要带上清晰印有“鳄鱼”的标志。纵然这么热的夏日,他依然把衬衫扣得死紧,说明是个比较保守的人。他对我们挥了下手,算是打招呼。
  “这是我老友,陶敬。今天的警察就是他,但他可不像我这个出租车司机一样是个冒牌货。”萧海说。
    陶敬直勾勾地盯了我好久,转头问萧海:“这就是那个作出计划的孩子?”
  “策划能力比我强。”萧海简洁地说话,然后又像老样子点起了烟。白烟从嘴里喷了出来。
  “不错啊,小样儿!”陶敬把脸凑近,看着我,“你可是在这方面比一个曾经的黑帮老大还强。”
  “黑帮老大?”我和莫琳又是同时脱口而出。只见萧海点了点头,随后用迷离的眼神顶住了烟头。
  “他这家伙因为某个人的死,初中读完就不念书了,然后跑到另一座城市当起了小混混。”陶敬说,“想来,至今也有十几年了吧?”
  “十六年了。”萧海说完,表情变得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一见这些孩子就爆我料啊?”
  “你说你,这么多年了,烟枪的习惯没改,臭脾气也没变。不过如今的我可不是曾经你的手下了。”陶敬笑着说。
    萧海指着陶敬,“你滴,下去滴干活。”
  “遵命,老大。”陶敬故意变了声调说这句话,然后从上来的地方下去了。
  “真是的,”萧海叹了口气,“本来想透气的心情都没了。”他顿了一下,“莫琳,对于明天你有把握吗?”
  “说不太准。”莫琳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件事情里面,有些地方很奇怪。”
  “哪里?”萧海问。
  “我的爷爷那里。”莫琳低下头,好像在回忆什么,“虽然听奶奶说他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但是对我却特别好,从没对我发过脾气,而且为了逗我开心,给我买了很多很多的洋娃娃。他说人老了,就发不起脾气了。但是今回……”莫琳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了,“我不知道他那里究竟怎么了。而且他被查出了肺癌晚期,应该是非常虚弱的状态了。也许……”
    我想,我明白了莫琳想要说的什么。
    也许,他只是想见我一面。在有生之年看着我。
    我看到莫琳低着头沉默了,下面那句话,她不愿说出。
萧海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吐掉了短短的烟头,又拿出了一根点着。
  “今晚早些睡吧。莫琳。有些东西总不会像是表面那样的。”萧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得可怕。

14.莫琳&它
    蜷缩在浓稠的黑暗中,连呼吸都会清楚地感受到黑暗像液体一般进入肺叶,痛苦在肺叶里蔓延。那是灵魂的伤痛。
    墙的彼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光依旧如星点般闪烁。我明白,这书光芒石回忆中的一部分。自初中开始的十三岁开始,我至始至终都将它摆在自己的视野前,拿它与现实反复对比。这却加剧了内心的疼痛。最终我明白了,我从无忘记它们,而是它们早已忘记了我。
    但是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你想要的是幸福,而并非是过去。
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有一次在耳畔响起,
  “你是谁!?”我对这个再次想起的声音好到。
如果追求的是现在的幸福,那么无论怎样的事情发生,也决然阻止不了你的前行。但如果追求到幸福时,过去的一切又会怎样呢?
声音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而它的声音却变得沙哑起来,就像是要哭泣一般。
    如果你决心走向幸福的话。你会忘记那个夏天里你说的话吗……?

    上午醒来,草草吃了早饭,便需要踏上回老家的路程。路程很长,而我心中所想的事情更长,所以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目的地。
    一路上,我思考着梦里说的话。
    如果追求的是现在幸福,那么无论怎样的事情发生,也决然阻止不了你的前行。这是那个声音对我说的话。我不明白为何它会这么说。但是在我眼中,命运之墙确实阻止着我的前行,让我无法得到墙后的幸福。
  “莫琳,到了。”程铭唤我下车。一路颠簸,只为此时。
    我下车,望着老家的房子,有种怀旧的感觉。曾经在父母工作较忙的时候,我曾在这里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时还小,所以并记不住太多的事。但是每当我看到这间屋子,我总会感觉到一股温馨由内而出,那些是我对回忆的印象。纵然回忆一时难以记起,却依旧会将这种熟悉放入心底。
    进了屋子,看到了久违的爷爷和奶奶。昨天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也说明了情况。但爷爷执意要和我谈一谈。
    爷爷看着我们进屋,让奶奶去倒茶。我的养父母坐在一旁想必他们
  “来了啊。”
  “恩。”我答应道。
    那么,你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了吗?
    忽然间,心中就响起了梦里的那个声音。模糊,却又清晰地印到了脑中。
    突然,四周不知从哪里浮现的光,渐渐把我笼罩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从前……
    莫琳……那个呼唤着我的声音,如天使般温柔。
    你是……?我轻语。


  “每只猫一生只会做一个梦,梦中所见的都是与自己一生有关的东西。”
    这句话据说是曾经一位德高望重的猫悟出的真理。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所有猫都清楚这句话,也相信着它。确实,所有猫都只记得一场梦,而那梦里的一切,都与自己一生相关。它们在经历命中注定的那场梦之后,便会向着梦中的一切前进,直至死去。我想,我也一样。
    出生后仅仅过了半年,我便迎来了这一生仅只一次的梦。梦中的我被她抱着,天空中镶嵌着我与她在一起的图案,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与她一样。每个图案都闪烁着光芒,那光芒就像幸福,像快乐,像一切能令我开心的事物。
    梦醒之后,我笑了。猫的笑容人是看不出来的。
    我决定要在成年之后,去寻找她。
    猫的社会里,只有在成年之后才能获得自由。那个时候,母猫不再负责小猫的食物,作为孩子的小猫,则会成为一只真真正正的猫。而猫之间,一般不会有信赖。两只猫或许会因为捕食而恰巧合作,但平分猎物后各奔东西。强壮的猫去强取豪夺一些猫的食物,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我却从小就抵制这种想法,或者说体制一般的事物。我觉得这样的结果太可悲了,明明可以相互依存,共同合作,却只能成为孤独的个体,只为自己而生。
  “你这种想法太可笑了!”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对我训斥道。
  “作为猫,纵然是我与你这样的母子关系,也不存在多少信任可言。我所做的不过是像其它母猫一样,将你们喂养至成年罢了。”她如此严厉地教训我,这使我无所适从。但是我相信她这是为了我好。她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爱着我。
    或许正是因为讨厌孤独,我才会如此渴望着别人对我的信任。我害怕独处时那种冷清的气氛,就像墙从头顶闷闷压来,让人感觉难以呼吸。
  “你竟然害怕孤独?”朋友笑道,“那么我问你,你去信任谁?你觉得这年头有哪种动物会去与你分享一切,会信任你?何况你还是最难以信任任何事物的物种——猫!”
    我死死咬紧了牙,因为我害怕,害怕这句话是现实,将我所想的全部埋葬。我想抓住最后的希望。我决定,当我遇到梦中的那个女孩时,我会将所有的信任交予她。
    这便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于是我开始了旅行。

    在那个柔光似水的夏日。我在那个白净的房间前凝视着她纯真的双眸,那双眼睛就好像抚摸着我的心灵一般。曾经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旅途是艰辛的,而我也如朋友所说,冰冷终于融入我的性格。时常在垃圾堆捡食一些人类丢掉的东西,看到有其他猫接近,就会用声音吓唬它们。偶尔遇上凶猛的猫,便需要快速跑开。总之,适应了你便觉得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因为你在它里面,所以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会有它的痕迹。
    遇到她使我的这种生活告一段落。我逃出了那种生活,而从新的角度来审视。我会想曾经的想法,或许真的可笑,却有种笑不出的感觉。因为此时我沉浸在幸福中,遇到她,所以我变得安心起来。我相信那个梦,所有猫都深信不已。所以,我相信她对我来讲就是生命中的一切。
    那时的她总是满脸快乐地在我面前把毛线球滚来滚去。当我想用爪子按住毛线球时,毛线球就莫名其妙地滚好几圈,直到最后我累得筋疲力尽,满腹怨言地卧下,她便会将我轻轻抱起,摸着我的头对我说:“雪莓竟然耍脾气了,哈哈~!”
    我知道是她一直在移动毛线球,但是看到她高兴的样子,我也会高兴起来。
    幸福一时把我吞没,作为一只猫,本性使我不禁疑惑:为何她会对我这样好?
    直至有一天,她与她母亲的谈话,让我明白了什么。
  “妈妈,为什么我们会给雪莓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但却不会给外面的野猫呢?”她粘着她的母亲,娇滴滴地问。
  “因为雪莓很特殊啊。”
  “可是雪莓曾经也是只野猫啊。”
    她的母亲微笑了起来。“因为雪莓在进入咱们家之后,就和我们是一家子了。我们是一个家庭里的。”

    家庭。我知道这个词。曾经我也是在母亲的照顾下慢慢长大的。但是,家庭对于我来讲,根本就只是个成长的平台,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
    所以,我不明白她的母亲为何会这样说。

    后来我从一个偶然遇到的兄弟口中得知,人类对于家人拥有着特殊的感情。家对于人类,就是一个应当互相照顾的集体。互相给予信任,相互保护。互相保护的不只是生命,更是心灵。
    我为寻找到这样的解释,而感觉安心。因为这就是我曾经要寻找的。有些东西,无论经过多长的时间,只要你还活着,它就会死死印在你的心里。所以那时的我,不知不觉间因为那份安心而相信,这样的生活会随着时间长河反反复复,知道有一天我们都对幸福产生了反感,对信任产生了反感,这样的生活才会结束。

    但一切却并非这样,而是从本质上的不同。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悄悄潜入了这个家里。它用嗜血的口蚕食着家里的快乐,将光明噬为黑暗。就是它,将平日里快乐的她变得沉默寡言。虽然它没有形状,无法看到,但每当她一脸悲伤地看着我时,我便清楚它一定此时就躲在屋内某个我无法看到的角落,暗暗地笑着。
    但是我抓不住它,无法将其消灭,所以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父母变得焦躁。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将家里曾有的幸福全部毁灭了。但我是家里的一员,我想去做些什么来挽救。所以当她父亲一脸愁容时,我便会在他面前做出曾经逗笑他们的姿势。
  “走开,死猫!”得到的,只是这样一句话。
    不断地想安慰他们,不断地被伤害。反反复复中,我内心中生出了绝望。我觉得曾经的一切好像已经不复存在了,人类的家庭也会如同我曾今的那个家一样。
    信任?哪里有什么信任!
    但是不知为何,当我每次看到她锁上房门,哭着把我抱起时,我会将这些想法全部抛到脑后。
    或许,所谓的家庭成员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她的父母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每天都会见到他们,但是他们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

    后来,就在那么一天。她和平时一样上学。但是我却被抱上了一种叫车的物体,被带到了另一户人家里。
    我看着她的母亲将我放到一个陌生孩子的手里,那个孩子摸了摸我。但是我没有去看那个陌生的孩子,而是看着她母亲走出这个陌生的屋子。
  “砰”,门关上了。
    我忽然间想起了母亲离开我们时的场景。我挣脱那个孩子,急忙追了出去。但是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昏黄的夕阳。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着自己。
    这里是哪里,她的母亲去了哪里?!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满天星辰了。我耷拉的尾巴,看着星空。
    我还要去找到她。我们会在一起的。

    但是,我又为什么在这里睡着了呢……
    我眼前朦朦胧胧的。雨滴打在身上,有些疼。但是这不应该啊,我身上的毛不会让我感到疼痛的。
    我使劲想站起来,但是还是不行。
    冰冷的雨下着,但是打在我身上却并没有太冷的感觉。我环顾四周,大量垃圾堆在这里泛着恶臭,苍蝇四处飞着。
    这里是……垃圾堆?我开始回想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我在那个时候决定去寻找她,然后又一次过上了那种整天难以温饱的日子……
    我想起来了!
    我来垃圾堆是为了找食物,后来……
    后来……


    一只牧羊犬咬猫的场景,虽然牧羊犬的主人使劲拉住了牧羊犬,但是猫还是惨叫一声地倒下了。我愣住了,不是因为血溅了出来,而是那只猫的毛色,大小。
    不会错的,就是我日日夜夜想要见到的雪莓啊!
    喘不过气来,只是不由自主地冲了过去。
  “雪莓!雪莓~~~!!!”在喊出话的一瞬,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脑中就像是反反复复播着幻灯片,曾经和雪莓玩耍的一幕幕。但是彩色的画面,渐渐变得灰白。褪去了颜色的画面,最后消失了。
    但是我不想让那些画面消失,因为我不想看眼前的一幕,不敢看眼前的一幕,一眼都不行!
    当画面全部消失,我眼前的却并非是满是鲜血的雪莓。四周一片漆黑。
  “我就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曾经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是声音传来。
  “雪莓……?”
  “恩,是我。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它顿了一下,“好开心……”
  “恩……”我不争气地哭了起来,但是有些开心。
    还能再见,真好。
  “记得我对你提的问题吗?”它说。“你明白自己在这么多年来追求的事物吗?”
    我多年来追求的事物?我这么多年追求的事物,是想让这个家回归原样,想让雪莓回到这个家。
  “我想我明白。”我回答。
  “但是你所追求的却是曾经的幸福。”它说,“你不断想回到过去,而并非是朝着未来前进。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恢复原样。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已经死了。”它顿了下,一字一字地说,“你所看到的,便是我死时的画面。”
  “怎……怎么可能……?”我感觉心忽然被划出一个大大的伤口,疼痛在体内摊开,蔓延。
  “我在死后,变成了你们人类所说的幽灵。变成幽灵的我,能够察觉到你心中的想法,也只能察觉到你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我对你无时不刻地思念着的缘故吧。”我听得出它的声音中有一丝喜悦,“但是这么多年里,我发觉,你为了虚假的幸福而带起了面具。你内心中一点也不幸福。所谓的命运之墙,并非是有什么命运阻挡着你,而是你自己在阻挡自己。”
  “我自己……阻挡自己?”
  “恩,戴着面具的人,怎么可能能用面具的脸来获得幸福呢?所以,你的命运之墙,其实是你的面具。”雪莓轻轻说道,“你的养父母以面具对你,而你也以面具对他们。所以,你得到的幸福才会是虚假的,丝毫不能填补你的心。”

    我开始回忆,我是从什么时候戴上面具的呢?
    是从我开始想回到从前的那一刻吗?
    不,好像不是。
    那时的我一心想要父母和好,并未带起面具。每天的哭泣,慢慢让我将“他们和好”作为了目的,一步一步前进。
    我渐渐发现,周围学习好的同学总会有面带微笑的家长等待着他们放学。我也想得到他们的笑容,他们父母的笑容。所以我决定要努力学习。
    但我并非是喜欢学习,而是为了让父母和好。途径违心,目的符合自己意思。为了消除自己因为违心而产生的痛苦,我伪装出自己喜欢学习的样子。只要告诉自己喜欢学习,痛苦好像就真的减少。
    只要带起面具,目的便会达成。所以,我戴起了它。


    死之前,我睡着了。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不知道那是否算是梦。我在这个梦里,自己好像又活了一遍,把自己心中最快乐的记忆回忆了一遍。当醒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死后的我,化作了人类称为幽灵的事物。但是,纵然死了,我却还是想见到莫琳,只要能见到她,我哪怕消失也可以。
    于是我发现了和我有类似愿望的一个人。我把自己的思念交予了他。他是莫琳的爷爷。
    他也只是想在有生之年,最后看看莫琳。纵然不是亲生,但却无法分离。因为他从小就把感情寄托在了莫琳身上,所以,他不愿看到莫琳离去。转学只是借口。
    他内心中的所想,是等自己去世后,便让莫琳回到那个家庭吧。这样对莫琳来讲,是好的。
    而我的思念,化作了力量,进入到了莫琳爷爷的体内。
    我们都只是为了,再见莫琳一面……

16.程铭
    一切都结束了。
    莫琳说这句话时带着微笑,那微笑真得十分幸福,但也包含着寂寞。
    不知道为什么,在光消失后,事情变得十分顺利。莫琳表示自己还愿意留在现在的家里,想在原来的学校念完高中。她的爷爷奶奶同意了。
    我不禁好奇:那道光究竟是什么?
  “那个啊,光就是光啊,”她一脸快乐地说,“只是我们家以前养的猫太想我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完全听不出来前因后果。”我不禁问。
  “只是这样,是场道别的宴会而已。”她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我想,我从她眼中映出的天空里,看到了寂寞。
  “好诡异的事……”我开玩笑道。但她并没有笑起来,而是继续看着天空。
  “你看,这世界上存在着超自然事件吧!”说这句话的她,温柔地笑了起来。一阵风刮来,她的长发婉约动人。
  “看来是啊!”我也笑了。
  “‘家’这个字真得非常厉害呢……”她轻轻说。
    我看着她幸福的样子,忽然感到内心中一片空虚。“家”对于我来讲是什么呢?我想,我无论如何搜索枯肠也不会找到吧……
    我沉默了,看着千年不变般的学校操场,有种不知道身处何处的感觉。
    家……
    这时候,莫琳忽然扭过头向我说:“我觉得你、明昕和林枫雨同学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你呢?”我问。
    她却害羞般地低下了头。“我……我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我笑了。“你早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她直直地看着我,眼睛清澈得就像是碧水。我感觉到,那片清澈里荡漾着幸福的波纹。
    我想做到的不就是这个吗?能够守护这片我们的小天地。
  “但是,”她竖起食指,“你们也要明白,我绝不会忘记曾今的一个家伙的。”
  “那个家伙啊,是个永远思念着我的,小小的家人……”

    回家后,那个万恶的号码又发来了短信。
    你觉得九月十九号之后是几号吗?
    九月十九号?不就是今天嘛。
    明天会是几号?这个问题弄得我头晕。这个问题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头痛传来,就好像头要崩裂一般。莫名地痛,甚至连眼的深处也有疼痛。一时好像是在被硬物敲打,一时又好像是头内部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回事?!
    我躺倒在自己的床上,双手死死抱着头。但是好像忽然身上收到重重一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可……恶……
    慢慢地,一阵黑暗闯入视野。就好像巨浪冲向沙滩,一下就把视野填满了。阴湿的黑暗无处不在。
    然后,一股强烈的睡意袭击了我。
    我想,睡着了也许更好。最起码不会疼痛。

    ……

    星期一,一如往常地跟明昕上学。她又像曾经那样说着老家里的事情。每年这种时候,她总是这样。总结下来,不外乎她和她那几个弟弟妹妹玩闹,闯祸之类的自然不会少。
  “喂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她撅着嘴埋怨道。
  “我听着呢。”当然,这是谎话。
  “那我刚才问你什么来?”她指着我问。
  “啊……今天晚上月亮很好啊……”我抬头看天。
  “明明是早晨吧!程铭最会说谎了!”明昕看来真的生气了。
  “那你再问我一遍吧,我会好好回答你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天是几月几号?好好回答!”她很严肃地问我。
    这不是逗小孩嘛……这种问题需要问我吗?
  “昨天是九月十二号,对吧?”我用这个答案来反问她。但却看见她一愣,低下了头。
  “呵呵,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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